“我不准!”信云深闻言瞪大了眼睛怒道,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却很快蒙上了一层水雾。
这在从前是最能打动高放的了。只要他露出这种神情,高放便对他的要求无不依从。可是这一次,高放竟连看也不看他。他只是低著头,微微地叹气,似乎很无奈,又似乎极为失望。
信云深伤心了,真的非常伤心。同时也害怕了,前所未有的害怕。原本埋藏在心底的不安与恐惧突然被释放出来,占据了他的整个心脏。
这正是他一直不敢直接向高放表明心迹的原因。他的心里始终埋著这样一层隐忧,他不知道那是因为他关心则乱导致的瞻前顾後,还是他那从不出错的直觉在警告他。不论是哪一种,都让他不敢冒险,所以他总是畏首畏尾。
他知道这一次的表白不同往日,往日里高放怎麽拒绝他都无所谓,他都不会真的离开自己。这一次,却是他大肆挥霍之後的最後一次机会了。
信云深低头道:“小放,我是真心的。你真的不再相信我了吗?”
高放似乎感受到信云深的悲伤,他不忍地低叹一声,看向信云深道:“云深,我了解你,所以我自然信你。可是,你还是不明白症结所在。”
就像教主和楚飞扬,他们之间的阻碍在於教主的野心。而他和信云深,关键却在於信云深自己。这样的迷障只能靠他们自己看清,别人说得再多也是枉然。如果信云深一日想不明白,他便一日不会答应信云深。他不是楚飞扬,在付出那麽多之後被人背叛,楚飞扬能够不折不弯,继续斗起昂扬,他却远比楚飞扬柔弱,一次背叛就能将他击垮。
高放站起身来,转身背对信云深,叹道:“云深,你必须自己想明白,自己将问题解决。不要总是跟著我了。等你想明白的那一天,我自然会出现在你身边。”说完他便慢慢向屋外走去。
信云深跟了两步,却不得不停下来。
他知道高放说的是真的,他就这样跟在高放身边也没有用,他赶走所有接近高放的人也没有用,他还是无法拥有高放。
可是到底为什麽?为什麽高放无法信任他?他的身上,到底是什麽让高放感到不安?!
信云深不敢再跟著高放,又不想回家,心情苦闷之下,只能游历江湖,顺便行侠仗义,给清风剑派的声望再加些锦上添花的筹码。
他在外游荡了几个月,终於不得不回清风剑派了,因为再过几天,便又到了清风剑派掌门他老爹的寿辰。
去年已经大办过了,今年本不需要大肆铺张,本打算像往年一样宴请一些往来亲密的门派和自家亲朋好友便可。只是因为这一年发生了情花山庄和武林盟那两件事,让清风剑派的地位水涨船高,自然这掌门人的寿辰就成了江湖人向清风剑派示好的最佳时机。趁著主人寿辰登门既不显得谄媚,又可礼数周全,谁若放过这机会谁才是傻子。
江湖上混的没几个是傻子,因此信白这一年的寿辰想要低调也不可能了。
信云深自然知道其中的重要性,也早早地赶回了门派。只是这一次他却没有精力去顾及各种锁事的安排了,一切都交给其他师兄弟手上,他自己只管躺在房顶上看著别人忙碌,顺便想一想自己这些天以来无一刻不在思考著的那个问题。
他的身上,到底有什麽是让高放感到不能信任的?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在下面的人群中逡巡,他看到了各大门派互相交好,看到了小帮小派的帮主掌门也在费尽心机地与名门大派扯上关系。这是他从小就熟悉的场景,信云深转开视线,继续往其他地方看去。
他看到了自己的父亲被人围著,笑著与众人虚与委蛇。他父亲本是不擅长这些的,为了清风剑派的壮大,却也将这些功夫学了个十成十。
视线移开了,却又猛然转回,定在了清风剑派掌门的身上。
信云深看著父亲的模样,想著高放说过的话,心中渐渐明朗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他担心的,便是这个。
信云深在屋顶上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只觉眼前犹如拨云见日一般清朗。
他已看透了高放对他的不信任,却还未想到破解之法。高放明明相信他的真心,却不信他能为这真心做到什麽地步。
高放从君书影破斧沈舟的果决中亦看到了属於他这清风剑派少主人的执著。他们都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之人,他们都有比常人更偏执的目标。他和君书影是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可高放却不是大师兄。他跟在君书影的身边,看著君书影算计楚飞扬对他的情义,看著楚飞扬的愤怒与挣扎,就好像看到了将来被背叛的自己。
高放不信他这年少轻狂的感情能够延续一辈子,不信他也可以可像大师兄一样离经叛道。
他要证明自己,便要用尽一生的时间。
他等不及要去寻找高放了。一辈子的时间有多长?!百年也不过一瞬,他却还在这里虚度光阴,真是愚不可及。
信云深跳下房顶,虽然心里焦急,他却还记得要去向自己老爹乖乖地辞行。毕竟他不只是要抱得美人归,抱来了美人要如何与老爹相处,他也是要考虑的。
信白受尽江湖同道恭维,尤其这个争气的儿子也替清风剑派挣了不少脸面,此时正是高兴,眼看著信云深居然这时候来向他辞行,信白难得的没有生气,反而和颜悦色地问道:“云深,为父的寿宴正是热闹,你要去哪里啊?”
信云深眨了眨眼:“爹,儿子有了心上人,儿子想,带他回来见您。”
信白吓了一跳,倾身向前:“云深,你又看上谁家闺女了?上次的花音姑娘,你都带回家了又把人送走,虽说是情有可原,但你这件事也实在做得不好。这才刚平息,你可别再乱招惹别人。”
信云深不满地撇了撇嘴:“爹,我是那麽不负责任的男人麽?”
信白捋了捋胡须,点头道:“还真是。唉,是爹没教导好啊。”
信云深黑了脸,一拂袖道:“总之我今天要下山,等我把人带回来了,您老可不准为难他。”
信白拦住转身要走的信云深,一瞪眼道:“你这不孝子,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当爹的?!你今天不准走,下午还有场重要活动,好歹过了今天,你爱上哪上哪去。”
“重要活动?什麽活动?有多重要?”信云深疑道。
信白道:“这──为父也不是很清楚。是袁盟主派人传的话。袁盟主向来不会小题大作,他说重要就必然不是小事。你且等著,你难道差这一天半天麽?”
信云深无法,只能不情不愿地应了,却仍旧不愿意管事,又蹲房顶上看风景去了。
到了午後时分,清风剑派在殿前场地上搭建起的宽阔木台周围,人群果然渐渐聚集起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似乎来清风剑派做客的门派便已全部到齐,到处人声鼎沸,猜测那袁盟主此次如此郑重其事到底所为何事。
信云深坐在大殿顶上居高临下,将一切尽收眼底,心中竟然升起一丝异样的紧张来。
他的直觉从不出错,信云深猛地警觉起来,紧盯著广场四周,企图找到另他感到紧张的来源。
不出片刻,信白也从殿中走出,而那武林盟主袁康寿,也穿过人群大步走来。跟在他身後的还有四名武林盟弟子,那四人护卫著一驾马车,马车上有一四方之物,此时尽用黑布罩了,不知道到底是什麽。
信云深望著那马车,心中竟不由得扑通直跳。他伸手按住胸口,竭力稳住自己的气息。
到底会发生什麽事?会令他如此心神不宁,惶惶不安──
袁康寿走到信白身边,回头望向台下众人,摇了摇头,向信白低声道:“信掌门,我本想与你以及清风剑派诸位长老先合计一番。这麽多人在场并非我愿。此事事关重大,你看……”
信白皱眉道:“你的消息送来的时候只说是盟主来信,竟无人想到保密。现在众人都已得知。你是盟主,我是一派掌门,我们也不好再私下商议了。到底发生了什麽事,难道不可对人言?!”
袁康寿又回头看了一眼台下已开始窃窃私语的众门派,只能低声向信白讲述了一遍事情原委。
信白听完瞪大双眼,忍不住惊道:“竟有此事?盟主可确定了?”
“我有一徒儿名程雪翔,早年被我派到边远之地执行任务,是他偶然回来一次碰上的,被人造假蒙骗的可能应是不大。如今我武林盟弟子抓住了一名魔教妖人,正是当日在断剑山庄时与那君书影过从甚密的那个人。是与不是,审一审此人便知。”
信白看向那马车上的黑色四方之物,略一沈吟,便一挥手道:“这是我中原武林与魔教的恩怨,没有什麽好隐瞒的,事无不可对人言。既然如今各位江湖同道都已到齐,那正好趁此机会,了结了这桩公案!”
袁康寿见他如此说,也便不再多言,只向那护卫著马车的四名弟子示意,让他们将那覆著黑布的四方之物抬上来。
那物被置於高台正中,袁康寿摆摆手让四名弟子退後。
信云深紧张地向前两步,屋顶上的瓦片都被他没轻没重地踏裂了不少。
信白走上前,抬起双手压下场上嘈杂之声,扬声道:“诸位英雄豪杰於百忙之中拨冗前来,本是参加老夫的寿宴。承蒙各位看得起老夫,我清风派理应好好招待诸位。如今袁盟主到来,乃是发现了魔教妖孽的阴谋诡计,因此竟少不得又要劳烦诸位,与我等一起审一审这落网之鱼!”
他话音一落,立於四面八方的各门各派无不群情激昂,一呼百应。这声势之壮大,竟连信白和袁康寿都没有想到。毕竟若在以往说起魔教之流,中原武林之中同仇敌慨者甚少。原因大概在於这几十年之间,那魔教都在偏远之地安居一隅,与中原武林甚少往来,因此这年轻一辈对魔教的痛恨不如他们这些老人来得强烈。
但这一次竟是不同。前几个月在断剑山庄所遭受的侮辱仍旧历历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