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蒹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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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蒹葭-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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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事难料,谁又能知道,我们看见的对方,很早以前就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了,时光扭曲了感情的绳索,最终变成今天的模样。
  剑尖指着景彻的胸口,寒光森森,重宵道:“我不能再留你了。”
  今日,便了结个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一剑下去,断了恩仇,断了念想。
  疾光片影,没有片刻的犹豫,剑就这么朝着景彻的胸口刺来,冲破风声,二人的衣袂都飘扬起来。从头到尾,景彻都没有任何躲闪和反抗,他静静地看着重宵,重宵的左脸颊上有淡淡的,斜着划过的一道伤疤,那是以前练剑比试的时候,自己不小心刺伤的。
  那时候,重宵将脸上的血用手背胡乱一抹,然后又道:“再来!”
  固执的,坚忍的,心比天高的重宵,几乎就要构成他以往生活的全部。
  “嗖——”
  一粒小石子击在剑上,震得重宵虎口发麻,剑势也偏了过去。他来不及大惊,只见原本坐着的景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起身之势,景彻双目如炬,浑身戾气,他突然伸手扼住了重宵的手腕,另一只手紧紧抓住重宵的肩膀,然后低喝一声,身子向前,回转剑身,猛地一刺。
  动作快如闪电。
  腹部一阵冰凉,接着,又有什么液体带着热意汩汩流淌过伤口,酥酥麻麻。
  “庄主!”身后的部下们吼了出来。
  树林阴翳,景彻朝着那枚石子弹来的方向望去,没有人。
  那人的离开,连风声都没有留下。
  剑“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声音干脆利落。
  重宵捂着腹部,另一只手捏上了景彻的肩,手上一分分用力,像是在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形。然而,双腿无力支撑,他还是跌坐在了地上,鲜血从指缝间溢出,很快浸染了那留在体外的剩下的半截剑柄。
  “他!少主他!杀了庄主!”有人怒喊道,“为庄主报仇,杀了景彻!杀了景彻!”
  “不许过来!”
  喊出这句话的,是重宵。
  筑云庄的人惊愕,此时虽然人人手中都拿着武器,可是都滞在原地,不敢靠前。
  之后,他浅浅的,艰难地笑出来,温热的气息夹杂着血腥的味道,吞吐在景彻的脸颊边,他说:“景彻,你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景彻倚着树干坐了下来,扶着将对方的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重宵的手摸过来,像是想找什么东西,景彻把手伸了过去,重宵握住,用力,却虚弱。
  “我曾想过,会死在很多人的手里,可是,我也曾想,死在你的手里,会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今日,总算得偿所愿。”
  重宵一直在微笑。
  景彻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恨我自己,你是一个极重感情的人,却因为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景彻,你本是一潭清水,不应该遇到我这潭利欲熏心的浑水,我总想着,不能搅浑了你,可是你要走,你要离开我,我舍不得。”
  血从重宵的嘴角流出,他被呛住,连咳了好几声才止住。
  这时候,重宵深深喘了几口气,才又冲着不远处的筑云庄的部下声音嘶哑地喊道:“我死后,景彻会接替我成为庄主,凡是他的命令,不得有违!”
  “庄主!”有人心有不甘。
  他捂着伤口:“咳咳,听到没有!”
  愣了片刻,所有部下齐刷刷地跪下:“是!”
  “别说话了,”景彻轻声道,拍了拍他的后背,“你好好休息吧,我陪着你。”
  重宵凄然一笑,又摇头,同以往一样的固执:“等我说完,咳咳,百里芜弦那家伙,其实是挺不错的,我老是这么卯着他,就是因为他很强,事实证明,不管在哪一个方面,他的确都比我强。”
  他吞下口中要涌上来的血腥气。
  “我这一生,犯过太多的错,除了你,我不求任何人的原谅……”
  他的呼吸,一次比一次短,声音,一句比一句弱。
  “景彻,你说得对……”他的眼皮开始耷拉下来,握着景彻的手也开始失去力气,“你说得对……”
  景彻俯着身子,抱住他。
  “你说得对,我是喜欢你……”
  重宵的手从景彻的手心里滑落,他的眼睛已经完全阖上,没有任何野心的熏染,他的面容沉静。
  景彻一直就这么抱着他,将脸埋在他的颈项之间,他没有哭,因为没有眼泪。
  那个惊悸的梦,无论如何,纵使是个噩梦,它也碎了。
  流逝的过往,即便用再多的“倘若”拼凑,也再挽不回一丝一毫,消失了,就是消失了。
  景彻知道,自己就这样,生生掐断了自己将近十七年的记忆。

  第四十章

  放下了重宵,景彻仰起头来,深吸一口气,气音颤抖。
  冬天啊,离去的时候,总是这么拖沓。
  他站起来,走到了筑云庄所有部下面前,淡淡道:“重宵死了,你们把他带回去吧。”顿了顿,又道:“找到其他门派的人,说领头人已死,放弃攻打十里斋。”
  有些人尚有疑虑,未能及时应声,或许也是因为周围的喊杀声实在太大,他们根本没有听清景彻在说什么。
  景彻声音虽低,但是字句清晰,他道:“这是我,身为庄主,下的最后一道命令,之后筑云庄庄主系何人,有你们自行断夺,与我无关。”
  所有人都看着景彻,没有人再反驳一句,皆都默默地行了礼,一人喊道:“召集各派,宣布围攻取消!”众人听后,各自朝着不同的地方去了,不久之后,打杀声渐渐地小了下去。景彻站在原地,从头至尾没有挪动一步,直到看着重宵的脸上被白布蒙上,直到看着筑云庄的人把他带走,直到整个逸嵋渊再没有一点声响。
  了无云烟,天地静阔。
  这一次的围攻,于很多人来说,就这么寡淡的结束了。可是于有些人来说,怕已经成为了永不凝结的伤疤。
  此时,晚霞已出,远远的,殷红的雾气迷蒙。
  横抱起罗衣的尸体,罗衣的手臂软软地环在景彻的脖子上,她的表情很宁静,如同睡着了一般,可是鲜血却染了景彻一身。他足尖一点,跃过了十里斋高高的围墙,围墙中的剩余不少弟子在调整内息,看见他们的出现,眼睛睁大,却是一片鸦雀无声。
  景彻眼神淡漠地扫过他们,没有看见良弓,于是问道:“良弓呢?”
  感觉景彻的目光像是在看着自己,有一个人朝旁边一指,结结巴巴地回答:“在……在东门那里……”
  景彻头微微一低:“谢了。”说完,便继续抱着罗衣往东门走去,到了那里,看见良弓也坐在地上养伤,半张脸都是血迹,一旁的豹螭身上虽没有明显的血迹,但是闭着眼运气时,表情明显夹杂着些痛苦,看来这一次十里斋损失颇重。景彻缓步走了过去,将罗衣的尸体,放在良弓身前的地上。
  有人看见后,惊呼了一声:“罗衣!”
  良弓听见这声凄厉的叫喊,鼻子里闻到的也都是一阵血腥气,他的身子忽然抖了一下,手渐渐地攥紧了衣袖,不知是因为不忍,还是不敢,他始终闭着眼睛。
  “葬了吧。”景彻说,不加修饰,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良弓没有睁开眼睛,事实已经清楚地摆放在他的面前,眼泪不可抑制地从眼缝里溢出,他咬住颤抖的下唇,眼泪沾湿了大片睫毛。
  这是良弓,在进入十里斋时候,第一次落泪。
  “他是个好姐姐。”
  景彻的手按在了良弓的肩膀上,轻声道。
  “我知道。”
  像是想了很久,就在景彻想要起身离开的时候,良弓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摆。景彻垂头看着他,只听良弓犹豫着开口,嗓音喑哑。“我本不该说,”停了一下,又道,“公子他,就在那边的凉亭里散心,你去看看他吧。”
  景彻目光澄净,脸上即使沾染上了斑驳血迹,却让人感觉依然如清水般不可亵渎,他轻轻一眨眼,当是“知道了”的意思。良弓的手不自觉地落下,看着景彻朝凉亭那处走去,挫败感铺天盖地地涌来,怔然片刻后,似是有些失神地自嘲起来。
  效忠尽心这么多年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某次不经意的相遇,回眸,对视,唇角一勾,便勾住了相许一生的希冀。
  晚霞薄暮,将尽未尽的日光,将逸嵋渊描摹得如画一般。
  还没有走近那处凉亭,便看见百里芜弦月白色衣衫的剪影,淡淡的暮光,从容而温和。他坐在凉亭中央的石桌旁,手中捏着一杯茶盏,在指间来回转动着。
  复杂的情绪在心底沉淀,景彻站在他身后的时候,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求的是一个原因,可是走过去,走到百里芜弦的面前的时候,自己该问什么,该做什么?
  景彻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到他的身前,像是想稳定一下情绪,却还是没有能忍住,怒意一下子在心底冲上来,他倏然间挥手,把百里芜弦手中的茶盏打落在地。手中空了,耳边闻得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百里芜弦仰头略带惊愕地看了景彻一眼,此时自己的衣领已经被他揪了起来,景彻扬起了拳头。
  然而,惊愕一瞬间闪过,百里芜弦脸上留下的是肆无忌惮的,浅浅的笑意,让景彻下不去手。
  百里芜弦脸上的笑容呈现着莫名的味道,虽是笑着的,翘起的唇角形状优美,语气却漠然得很:“你还来做什么,豹螭和良弓他们没有对你说清楚么?”
  这样淡漠的语气,仿佛在什么时候听过,熟悉得似乎是要将什么记忆从景彻的脑海中生生拉扯出来。一道白光闪过,什么东西在眼前呈现,记忆里这个场景时光昏黄,却如同一道清流纾解了景彻心中的郁结,让他竟恍然也是一笑,缓缓松开了手,同时放下了扬起的拳头,点点头,道:“说清楚了,也听清楚了。”
  曾记得约是一年前的时候,面目模糊的某人,唇角挂着这样慵懒的微笑,和今日一模一样的调侃态度,那个时候,这个人说——抱歉,我并非断袖。
  可后来,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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