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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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遗事-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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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佩闭上眼,“古人常言,莫逆于心,则相与为友,或道同,或志和。我今日常在想,若是当年不曾在万州古道遇见殿下,恰巧有过共患难的交情,我与殿下,不过是一殿之君臣,故人之遗孤而已。”
  “以环之见,自古君臣间均尽是猜忌,找不到一两知交好友了?”轩辕冕冷声道,心道自己对秦佩掏心掏肺,他却总是不冷不热,不由得一阵齿寒。
  秦佩低声道:“殿下如何对臣,世人皆知,佩也感铭在心……可以说,臣自失怙,放眼九州,再找不到比殿下对臣更好之人了。”见轩辕冕脸色愈发阴沉,秦佩深吸一口气,起身在轩辕冕对面跪下。
  “臣只问殿下一句,殿下可是要效仿圣上与顾相事?”
  一道惊雷闪过,轩辕冕勃然而起,半张脸映着电光,除去眼中惊澜,竟看不出半分情绪。
  而眼前那人以首叩地,姿态却是从未有过的低微。
  “男子相恋,虽非伦常正道,但臣对此并无半分藐视轻看之意。浮屠众生相,高低贵贱不过其表,人若有情,则日月草木皆可生情,更何况男女美丑?”
  他声音极轻,却字字掷地有声,坚如磐石。
  “殿下对臣的亲近照拂,臣自有所感,赫连仲祺等人所言怕也不是空|穴来风。半年之前殿下曾与臣月下同游,彼时殿下曾问过臣,何为良人,殿下可还记得?”
  轩辕冕声音喑哑:“是。”
  秦佩依旧匍匐着,却仿佛轻声笑了笑:“那时臣便知道,殿下求的怕是如圣上与顾相般的至死不渝、死生相托。殿下长于后宫,自幼所见均是妇人间的勾心暗算、尔虞我诈,先皇后又芳华早逝,自然对后宫事心有余悸。”
  不知为何,轩辕冕极不想听他再说下去,不由随手拿起桌上墨砚,向阶下掷去。
  那方砚上雕有墨色莲叶,又有游鱼戏于其间,似是幼弟所赠,故而轩辕冕向来珍重,时时置于案边,可此刻莲凋鱼殒,在秦佩脚边碎了满地。
  “殿下……”
  “闭嘴!”轩辕冕怒斥道,“秦以环,孤要你闭嘴!”
  他的话音发颤,显是太多心事今日被拆穿,已经羞怒以及。
  秦佩却不管不顾,干涩道:“臣知晓圣上与顾相之事并非道听途说,亦不是他人私语,殿下不必担忧此等秘事沦为市井闲谈。昔年臣在石鼓书院苦读,后来又四处游历。那时便常听闻顾相的事迹,与天下无数儒生一般将顾相引为士则典范,更为他与圣上相濡以沫、德泽万民的君臣知遇动容。臣不过是遥想瞻仰都如心向往之,何况殿下日日得见?身处高位,不胜孤寒,想有人并肩携手,共创盛世;想有人心有灵犀,朝夕共对。殿下想要个这般的良人,于是便挑中了臣。”
  轩辕冕定定地看着他,自小到大,纵然是幼时失宠之时也从未有人敢对他说过如此僭越放肆之语,几乎字字句句都戳中心底最深之处。他欲反驳,可扪心自问,难道自己当真从未想过?
  阶下那人还在继续,“殿下对臣的恩宠亲近,臣非泥塑,怎会不知?臣一介孤子,性情乖张,除去刑讼断案之外一无所长,臣之所以蒙殿下青眼,不过是占着一个巧字——凑巧在万州渡口和殿下相遇,凑巧与殿下一同涉险患难,凑巧是故人臣下遗孤,凑巧是世交伯父义子……殿下身边人尽玲珑剔透,世故老成,怕从未见过如臣一般不解风情、不通世故的异类,新奇之下与臣愈走愈近,有了八拜之交,同榻而眠之谊。可殿下有没有想过,死生相托、朝夕相伴的不仅只有良人眷属,更有挚友亲朋。”
  秦佩仰起头,两道细眉紧紧拧在一处,“相知相守须得心意相通,殿下自幼博古通今,学尽帝王心术,心事犹如海深,自相识之日起,臣便从未猜透殿下心思。而臣之所思,殿下怕也从未知晓。”
  他眼眸清亮,如同琉璃,轩辕冕恍惚间想到,自己或许当真不懂他,谁能想到,木讷冷硬的秦佩,机敏刻薄的秦以环,心里竟也装了这么多事,将自己看的如此之透。
  而那双琉璃般犹如盛了酒的眸子里,撇去平日里恍若帐幕般的漠然,竟有着如此深切的悲哀……几近悲悯。
  “自佩察觉殿下心思,便日日不得安寝,不是怕招致祸患,亦不是怕千夫所指。佩怕的是,若是佩把持不住,承了殿下的错爱,待有朝一日,殿下幡然醒悟,明了佩并非良配,到那时不仅殿下与佩皆难以自处,恐怕如今这点情义也要尽数断送的干干净净。”
  “你又怎知是孤错爱,你又怎知你非良配?”轩辕冕缓缓在榻边坐下,已复往日泰然,只一双凤眼满带寒霜。
  秦佩笑得发苦:“情爱之事,归根结底不过相思二字。臣先前与雍王闲谈,他曾说过,若是真心相恋,那便满心满眼皆是对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若是数月一年不见那更是思之如狂。殿下不似雍王那般富贵闲王,臣也非闺阁女子,自不可相提并论,可殿下扪心自问,每每召见秦佩可是因着相思牵念,而非政事之余的一番兴起?”
  轩辕冕张口欲言,却是无言以对。
  心绪烦乱间想起儿时曾问过亚父为何御苑相府皆遍植桃花,亚父笑而不语,搪塞过去,又问父皇,父皇却道——
  “睹物思人,以慰相思。”
  彼时年幼,心道每日朝会中枢见着都不厌,竟还要去相思,当真英雄气短,暗地里很是腹诽了一番。后来与秦佩相交,朝事繁忙,常有数十日甚至月余不见,也不过偷闲之时记起,才有一刻小聚。
  如今看来,哪里是圣人忘情,不过是情未到深处罢了。
  轩辕冕看着秦佩,极度难堪之后,竟是灭顶倦意。
  “今日能听得以环一番肺腑真言,也不枉一场相交了。”
  对轩辕冕若有似无的示好,若是奸佞小人,秦佩大可欣然领受,借此直上青云;而若趋利避害,他亦可故作不知,从此远离是非,可他终究还是选择直言以告,不惜触龙逆鳞,为储君厌弃。
  秦佩依旧定定跪着,当轩辕冕以为他就要这么沉默着跪到天荒地老,却听他轻声道:“佩乖张冷僻,可对殿下却是一腔真心。”
  “故而,佩宁失一挚友,亦不敢相负。”
  
  第52章 第十四章:为谁风露立中宵
  
  “随我来。”刘缯帛敲了敲秦佩面前书案。
  秦佩放下卷宗,随他向里步去,许是站的太猛,一时晕眩,险险一个踉跄。
  刘缯帛扶住他,蹙眉道:“面如金纸,唇如秋霜,怎么将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
  秦佩恭谨一笑,“侍郎有何事吩咐?”
  刘缯帛点头:“采女案案发近月,可有眉目了?”
  “此案目前已有两人毙命,李婉娘是被盘长结的绫绡勒死,而宦官李忠则是死于突厥兵器鸣镝。而先前探查时下官发现李婉娘与这宦官李忠并非素不相识,为能选中,入宫后李婉娘曾遣婢女贿赂李忠……”
  “贿赂他作甚?”刘缯帛不知可曾婚娶,竟是对后宅之事一窍不通。
  “大人有所不知,采女虽皆为良家子,可毕竟贵庶有别,故而采选时为示公允,采女所着衣物皆由尚衣局分发。若是打点好了尚衣局,极有可能艳压群芳。譬如宫里的贵人们的喜好,还有谁比尚衣局的公公们更清楚?这李婉娘便是打听到了太子殿下喜素色,才买通李忠。”提起轩辕冕,秦佩的眼眸又暗了暗,“只是男女有别,宫禁之中见到太子哪里有那么简单,正是如此,她才开始打林贵妃的主意。”
  “嗯,那与这盘长结又有何关联?”
  秦佩顿了顿,理清思绪:“再过数日便是花朝节,林贵妃会主持赏花宴,除去采女命妇,据闻几位殿下亦会列席。而那盘长结纹样的绫绡,本是张采女从李忠处要来,想要在赏花宴上献舞用的。至于为何最终会成为谋害李婉娘的凶器,李忠为何会死于鸣镝,下官尚未查清。”
  “难怪张采女会如此慌张,”刘缯帛若有所思,“如此一来,她的嫌疑可不就大了?何况我以为她必然知道些什么,担忧凶犯灭口,才会惶惶不可终日。”
  秦佩低声道:“正是,只是她缄口不言,无论谁问话都不肯多说一字。”
  刘缯帛笑笑:“也罢,看来只有劳动他了。”
  一盏茶后,秦佩目瞪口呆地看着陈忓:“这就问出来了?”
  屏风后呜咽声不绝,刘缯帛亲自推门而出,笑意吟吟地站在一边让道,让秦佩二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刑部竟如此不济事么?”苏诲从袖口取出块绢帕,擦去身上浮灰。
  刘缯帛赔笑道:“我等刑部微末小吏,哪里比得上大理寺的同僚洞若观火,冰雪聪明。”
  刘缯帛对苏诲的忌惮、退让乃至讨好,上次在东宫,秦佩早已见识过,此刻倒也不甚惊诧。倒是陈忓见他们英明神武、眼高于顶的侍郎大人如此伏低做小,惊得话也说不出一句,头更是不敢抬。
  苏诲低头笑笑,将那绢帕随手一扔,“油嘴滑舌,巧言令色。”
  刘缯帛顺手将那绢帕拾了,不动声色地塞进袖袋,笑道:“所以她招了?”
  “嗯,”苏诲边走边说,神情有些迷惑,“据她所说,这绫绡原是用来跳踏波舞用的,先前曾被李婉娘借去,一直忘了归还。”
  “她可有其他发现?若仅仅如此,说清楚便也罢了,何必如此惊惶?”秦佩忍不住插口道。
  苏诲点头:“李婉娘死前那晚,下午她二人在与赫连雅娴的争执中占了上风,李婉娘很有些沾沾自喜。张采女晚上回房没多久,李婉娘就来了,然后二人一起在榻上躺着闲聊,这期间只有她二人的侍女作证。”
  “那她岂不是最后一个见到李婉娘的人?每名采女只可带一名侍女入宫,想来必是心腹中的心腹,做伪证也说得通。”
  “两人秉烛夜谈,之后便睡了,张采女熟睡之时已是亥时三刻,夜半为风声惊醒,李婉娘竟已不在榻上,她问了外间的婢女清莲,那时刚过子时三刻。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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