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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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妆-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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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初,苏偃歇下朝务以借访查为由走遍大江南北,终也未能寻回柳断笛。
  两个月内,他马不停蹄地辗转数百城镇,柳断笛却仍然音讯全无。苏偃甚至一瞬觉得,或许此生再也无法寻到他。
  期间他看过太多事态浮生,看尽晨暮花开花败,他可以再看上千遍万遍,但是他怕,怕柳断笛身体日益衰弱,等不到那一天了。
  八月,太子归朝。
  同日,太子诚禀陛下,愿剔储君之位,佐陛下左右。心意仅此,再无其他。
  举国惊哀。
  旁人惋惜苏偃将名位看得太轻,可他自己心中却是明白得很。柳断笛爱极了天下,即便是舍尽一切亦要将他送上帝位,如今拿这众生逼他,他会回来的。
  惟一一次。
  同是最后一次。
  赌上天下安生,换你柳断笛一人性命。
  ……
  火光耀眼。
  柳断笛虚弱地提气,额角全然是痛出来的冷汗。眼前交织着乌烟与浓焰,将这荒村之中的旧院逐时吞噬。可他却不得移身半步,稍一挣动,痛意便如潮水一般涌来。
  身边的少女仅以麻布蔽体,面上给那黑烟盖得瞧不清真容,但柳断笛却知道她是何人。
  他也知道,小四与荣泽双双受害。廉王苏麟亲手所杀。
  意识渺茫之际,柳断笛瞧见少女端跪,向那正窜着熊火的旧院府邸深深叩首,尔后用力擦去眼角晶莹的泪珠。片刻,身下的马车便缓缓挪动开来。
  “钦差哥哥……”
  “钦差哥哥……醒醒……”
  耳边稚嫩的声音,返却使他周身温凉下来,不再似方才那般炙热。
  柳断笛睁了眼。
  待到眼前清明,他才了然。
  早已没有烈火乌烟,只有一张颇为白净的面庞,微微蹙着眉,正焦急地唤着他。
  “钦差哥哥又做噩梦了吗……不要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少女见他睁眼,赶忙遮藏起来方才的慌急,细声抚慰道。
  “霜珏……”柳断笛张口欲言,却给一阵猛疾的咳嗽声打断。
  他想起来了。
  当日他早有遇料,苏麟觉不会罢休,定会遣人前来夺自己的性命。来者将他带离京城,关押在一处不知名的偏僻地方,前来搁送吃食的人,竟是一名少女。
  他从柳府转至大理寺,仅携带了一样贴身之物。
  乃是几年前离开筹南之时,老妇的女儿相赠。
  ——娘说这块玉佩是爹爹的,爹爹带着它去了许多个地方都平安无事,希望哥哥也能如此。
  柳断笛忆及,费力地将它翻找出来。少女届时来此送饭,恍然瞧见那枚玉佩,竟千般焦喜地扑上前去,连声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个!……你是谁?……柳大人?我是李霜珏……”
  柳断笛吃痛,低应一声,算作答覆。
  李霜珏闻言,泪水便扑簌掉下。——两年前,她年幼不记事,记不清柳断笛的相貌,却记得他姓柳,更记得他手中这枚玉佩!
  ……她亲手相送的,在送出之前,留在自己身上已近六年。
  怎会忘记?……
  她不知柳断笛何般遭遇,落魄成这般,但她仍愿信着。她告知柳断笛,筹南伤亡颇多,小四目睹荣泽之死后便失踪,一直下落不明。
  柳断笛勉强勾唇,扯出一抹苦笑。
  再至后来,少女向娘亲明说,娘亲听闻柳断笛有难,为逃追杀,不惜纵火焚烧整片旧宅,做出柳断笛已死的假象。可是,她自己却没能出来。
  柳断笛更加觉得自己十恶不赦。
  遂又传来太子请命剔位之事,他更是无比苦涩。
  吩咐了李霜珏回京,便又昏睡过去。
  ——他是极力想要道谢道歉,但力不从心。
  “你不要说话……”李霜珏替他抚背,言色中具是心疼,“好了好了,你想说的我都明白,一切都过去了……”
  柳断笛逐渐平息咳喘,枕回软榻上。
  “现在……何处?”他虚着声音道。
  如今九月,苏偃自废太子已有一月之久,苏朝江山无不躁动。皇帝膝下四子,苏安苏奕均亡,苏麟又起谋逆之心,惟有苏偃不愧太子之名。而他却将这万人洒尽鲜血也妄想换来的尊权推开,弃之不顾。倘若皇位无人承继,天下必将大乱。
  ……苏偃是在逼迫自己回去。
  他定是明了一切,不甘自己往昔所受冤苦,故才使出这等手段,迫使自己回京见他。
  何必呢?
  ——自己从未怪他恨他。柬储啊,从最初之时便注定是无法善终的。
  更何况……他想死得离苏偃远一些,那样苏偃或许还会觉得他还活着;或许不见尸身坟冢,苏偃便会再少一分痛楚难过。
  所以你这又是何必呢……
  柳断笛心底寞叹一声。
  李霜珏听罢,掀开掩帘向车夫探首道:“刘叔,我们走到哪儿啦?”
  刘叔回道:“凤台关,再往前一些就要入关了。”
  李霜珏收回身子,替柳断笛将被角折好,轻声道:“马上入城了。已经绕行大半个苏朝,廉王的人也早已给我娘蒙蔽过去,钦差哥哥安心罢。”
  柳断笛闻言颔首。
  半晌,又问道:“那你可知,此次上京是要寻谁?”
  李霜珏摆首说:“不知道。但是,只要钦差哥哥想去……我会一直随在你身旁的,直至你伤病好了,直至你厌烦我了,我再离开。”
  柳断笛勾唇。
  他向来没有‘厌烦’的权念,若说厌烦,莫过于对待自己。——他已牵累太多,再也担不起了。
  “我们要找的人……是太子。”
  李霜珏惊道:“太子……?”
  她稍一怔愣,遂又道:“太子……不是一个月前就……”
  废太子之事,她有耳闻。如今道起,却是茫惑不堪。
  “不。”柳断笛道,“无人承之,惟他独矣。”
  李霜珏微颔首,她虽是不大明白,但柳断笛眼中的果决,她看得清楚。
  ——无人承之,惟他独矣。苏偃性子温厚却从不徇私,乱中出计不紊不乱,着实无人比他更加合适做这帝王储君。
  “……入京啦。”李霜珏揭开帷幔,欢喜地道。忽一顿首,竟惊叹一声:“这是……?”
  帷幔之外,赫然是铺天盖地的绒花。
  一朵一朵地点缀交织,将这京城衬得素静结雅,却无比伤悲。
  柳断笛无法起身,瞧李霜珏神色大变也不由心紧,连忙问道:“怎么了?”
  “好多白色的花。”李霜珏答,四下瞧了瞧,复道:“满城沿街布满了……”
  柳断笛蹙眉。依李霜珏所言,倒像是殡丧之礼。
  “花是朝哪边布的?”
  李霜珏探望片刻,回身道:“向西。”
  柳断笛闻言惊震,狠狠地敛紧眉梢。
  花开向西……惟是国丧,才能此般布置……
  皇家出事为何自己却丝毫不知?外界亦是毫无风声?除非……除非薨逝之人本就不在大苏……
  柳断笛闭眼,手下掐紧了棉褥,吩咐道:“速至四皇子府。”
  李霜珏不敢怠慢,忙唤刘叔提速,快马加鞭向皇子府驰去。
  待马车立定,柳断笛强撑着满身痛意起身下车,李霜珏在旁搀着,极为当心。
  “钦差哥哥,你这又是何苦呢……”
  李霜珏颇有埋怨地轻声道。柳断笛早已无法负荷此般动作,又为何非得自己走进去。
  “……柳大人!”
  顾风闻声赶至,瞧见柳断笛的面容竟是又悲又喜。——喜他总算无恙回来,悲他脸色苍白,根本不是生人应有之息!
  “卑职……卑职这就去告诉殿下……他定是极为欢喜……”顾风目中充泪,忙返往府中。
  柳断笛随在他身后,举步艰难。
  浑身无不作痛,每迈一步,具是煎熬。
  他行至庭院中,苏偃便已然赶来,同他相会。
  瘦了。
  苏偃想不出其他字词形容,或是说——他舍不得用其他更加心惊的字词来形容面前这人。
  李霜珏见苏偃缓步上前,便知趣地开退一些。
  “阿笛……”
  苏偃将他拥入怀中,轻声道:
  “我真想你。”
  仅仅四字,却生生将他逼出泪来。
  这是第二次。而上一回,距今已有整整一年又四个月。
  当真久违。
  柳断笛无法将他推开,只轻声唤道:“殿下……”
  “我在。”
  “告诉我,公主她与大长,此时正安居芜江。”
  苏偃拧眉,不语。
  “那你告诉我……公主如何了?”
  苏偃深知不可能瞒过他。
  好半晌,终悲声道:“……殁了。”
  柳断笛听闻猜忌得到证肯,反而不再焦忧,因为他已经不必再焦忧了。只是无尽漆冷将他牢牢环住,心间愧责愈凿愈深。
  “阿笛,你……”
  苏偃启言劝慰,话至一半,却见柳断笛仿佛再也无法支撑,无声地软倒在他怀中。
  “钦差哥哥!”
  只听李霜珏惊唤一声,苏偃手下便更加使力。
  柳断笛明明就在此处,他却觉得这人无比遥远。远的——已经有些瞧不清容貌,好似他一放开手,柳断笛便再也回不来了。
  正是当日李瑞成所言——我的太子殿下……您可否想过?那日牢中的几句无心之言却一语成箴?……柳断笛……他真的要死了!是你生生逼得他将自己给害死的!
  苏偃良久才挤出声儿来:“你们柬储官……不是要等新帝等位才能死么?……阿笛,还没到时候呢……”
  话毕,他恍然醒神,不再僵愣原地,连忙抱起柳断笛疾步回房。行步之间,只丢下一句话:“叫宁楀来!”
  不多时。
  卢香盘升,在房中凝成薄雾,萦旋于梁瓦几周,逐有消散之意。
  宁楀撤回手,将柳断笛腕上的衬袖缓缓放下。
  “借一步说话。”
  苏偃闻言,默声随在他身后,同他一并出房。遂抬手,掩上房门。
  将宁楀引至侧堂,苏偃安坐示意,教他也坐下。
  “说罢。”
  宁楀端坐他身旁,心下衡量片刻,竟觉无法张口。
  柳断笛的脉象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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