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耳前朝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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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耳前朝事-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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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王逃了?”
  “唯,”元充面色悲恸,“殿下,泗水被截,士将粮草已绝,今日又有二千将士归降,三百忠军饿死,我们……也没有吃的了……”
  刘戊倒吸一口气,气血上涌:“周亚夫老儿……狗卒逼煞我也!”
  “殿下……天子诏降,曰前嫌不计……您看我们要不要……”
  “胡说!”刘戊伸手揪起元充的裙帔,怒视对方的眼睛,“你乱我军心……留你何用!”举起长剑,霎时洞穿了这名家奴的脖颈。
  热血溅到他的脸上,他眉间酸痛,却顺力一推,把元充瘫软的尸体抛到地上。忽然四周一片火光,战鼓声起,燃烧油脂的箭镞闪过夜空。
  “不好!梁军突袭!”
  所剩不多的兵士们纷纷扑地,他翻身上马,马蹄踢踏扬起尘土:“众将士听令!刘启老儿为君不仁,夺我楚国之地,坏我国治之制,今我誓死不降,杀出去另立新帝……”
  夜空中,一枝铁箭从旁边呼啸射来,他拉起缰绳避过,身体霎时被抛出数丈,跌落在地。回头看到他战马辔头下的双眼被一箭射穿,马儿吃痛,惊嘶一声乱奔出去。
  “殿下,末将关屈,多有得罪!”
  他冷笑着爬起身,黝黑的林间传出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若殿下肯受诏……”
  “呵呵……”刘戊望着营地间自己四散奔逃的溃军,营帐尽被流火点燃,一时间泪流满面。
  十万军,三个月以来北上途中,冻死的冻死,战死的战死。曾经他的家兵们所向披靡,胜利在望,然而,自与周亚夫交手后,泗水入淮处粮草被截,数万兵士饿殍满地,现已所剩无几。
  劝降的声音还在继续,他仰望长空,繁星簇簇,此处离楚不过三百里,竟再也回不去了。
  “关屈,你回去让周亚夫告诉刘启昏君,我刘戊不会甘于任他摆布!今日我埋身于此,国辱家仇,我的子孙也绝不会饶过他!”
  春末,山野间已繁花似锦,他扫了一眼手中尚在滴血的长剑,朝东跪下。
  双手握剑往颈上用力一抹。
  四野寂静下来。
  ◆◇◆◇◆◇◆◇◆◇◆◇◆◇◆◇◆◇◆◇◆◇◆◇◆◇◆◇◆◇
  四年之后,前元六年春。
  楚藩国新王刘礼携家眷与老师申培公入宫请罪。
  “臣罪该万死……”
  申培公苍老的脸沟壑微颤,一番言辞令人动容。天子刘启走下踏步,亲自扶起他:“申公义举,何罪之有?何况他也是我皇弟,遗孤可怜……那孩子,他也来了么?”
  “就在殿外。”
  “哦?同去见见。”
  刘启搀扶年近六十的申培公走出殿外,就听到一段稚童的对话。
  “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谁?!”
  抬眼只见殿外枝叶繁茂的榆树下,八岁的刘彘按着腰间小小的木剑,脸上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抬手往四周一指:“他们,都尊我作 ‘殿下’!”
  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更年幼的男孩,对着刘彘气势汹汹的态度丝毫没有胆怯,反而神色坦然,小胸脯笔挺,露出一个不卑不亢的明亮笑容。
  他依样指向身后楚国跟来的苍头:“他们,都称我为 ‘太子’!”
  “呵呵……”刘礼和申培公脸色大变,一迭连声地请罪,刘启失笑。
  胶东王刘彘张望过来,顿觉在父亲面前下不来台,恼羞成怒拔出腰间的木剑便朝幼童扑过去。
  谁知那小孩身子微微一闪,伸手夺过刘彘的木剑,一掌顺势把他推倒在地。
  此举让四周发生了骚动,一时间殿前那些位高仪威的长辈们又跪了一地。
  “父亲!”男孩跑过去扶申培公,却被一把按下也跪到地上。
  刘启微微叹了口气:“老师这是为何,”他扶起申培公,又请其他人起来,俯下身问幼童,“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辈名 ‘炳’,”他像模像样地跪下稽首,“陛下千秋万福!”
  自始至终,周边的人都没有跟炳说过面前这个头戴皇冕的人是谁,单是申培公按住他的头行礼,他就明白了他的身份,行止得体。刘启忍不住再次笑起来,他招手叫还在原地赌气的刘彘:“彘儿,在你看来,炳武艺如何?”
  刘彘察言观色,忽然消了火气,笑道:“善也!是儿臣的好对手!”
  “我儿有量!”刘启笑了笑,问申培公,“老先生,炳年方几何?”
  “已足六岁。”
  “与彘儿年仿,今后让炳留在宫中,与彘儿为伴,封为常侍郎,如何?”
  申培公既悲亦喜的神情,看了炳一眼,恭敬道:“陛下圣恩浩荡,炳能陪侍胶东王,再好不过!”
  “哈哈……”刘启脸上笑起圆弧,摆摆手,“敬谢申公慷慨,清明祭祖,本来就要继承先君恩德,大赦天下。既然如此,今后谁也不要再提那件事,违者问罪,可否?”
  身前一片谢罪谢恩声。
  他收回目光,伸手抚上炳的头:“身边这位胶东王,今后你们要好好相处,大汉的未来都要负重望于你们。”
  炳忽闪着眼睛再看了父亲一眼,便俯首一拜:“敬受命。”
  之后八年,大汉历经诸多世事变迁,胶东王刘彘很快被改名为“彻”,立为太子。
  后元三年正月,景帝陵崩,太子面南登基。曾经被景帝禁止提起的前朝往事,在后宫权利的拉锯战里,由窦漪房率先翻了出来。
  刘彻崇儒,窦漪房尚道,仗着太皇太后的身份,令人捉拿了刘彻私下倚重的赵绾、王臧二人,当着刘彻的面就要定罪。
  那时候,窦漪房斜倚在长乐宫的凤榻上,望着簟席上跪着的赵绾和王臧,刘彻垂首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身后的常侍郎炳却站了出来。
  “微臣斗胆,御史大夫与郎中令两位大人赤胆忠心,老师申公倡儒治国,尊礼崇德,实则因诸侯体大,先皇 ‘无为而治’续延下去,只怕 ‘七国之乱’再现!太皇太后……”
  窦漪房望着藻井,一串笑声打断炳的话。
  “说什么 ‘七国之乱’!罪臣刘戊之子,你还不知道吗?作为楚国质臣,你就是我皇家的狗!若不是念在我彻儿待你如兄弟,割你贱舌喂猪就是抬举你!”
  炳语塞,他回望刘彻,对方正使眼色让他退下。
  窦漪房笑声不断,好像从来没听过这么好笑的话,炳的神色由惊异很快变得灰如尘土。
  那一瞬间,自己成长过程中听来的闲言碎语都串成了线,落到实处。炳像被惊雷劈中,他昼夜兼程,一路换马奔回汉中郡,叩开那两扇多年因先皇之命而少回去的大门,找到自己的父亲申培公,希望听到一个不同的答案。
  夜黑如墨,跳闪的灯火掩映下,父亲听完他的委屈,却一言不发带他走向后院。
  后院中,是炳在年幼时不经意发现,多次偷偷玩耍过的荒废小园。
  申培公用错打开园中小舍的门锁,门内蒙灰的神位上,赫然写着“楚王刘戊”四个字。
  炳怔怔,脑中纠结起一团乱麻。
  “炳儿,七国之乱罪臣刘戊,乃是你生父。”
  炳双目充血,他狐疑地盯着父亲的双眼,希望父亲在说笑。
  而申培公单是淡淡地望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无可能——!”
  胸中声嘶力竭一声爆喝,他拔出峭霜,冲到园中,对着丛生的杂草和根根挺立的翠竹一阵乱砍。
  自记事起,虽然随了叔父红侯王刘登的姓,但他的父亲就是人人称道贤士的申培公,门生数千的申培公,怎么可能是自小学习先朝历史时,被每每唾弃不知好歹乱国祸君的淫贼刘戊!
  园中一时辟破作响,竹叶漫天飞舞,动静把宅邸上的人们都惊醒。然而无论是昔日姑嫂,还是幼时就受其照料的女奴苍头,都只是围聚过来,沉默地望着他胡闹。
  “闹够了吗?”
  一声威严的责问收聚起他乏力的魂魄,回头一看,是向来疼爱他的刘登。
  红侯王刘登因为申培公得意门生赵绾、王臧二人被罢官入狱之事急急来访,正好撞见这一幕。他侧过头令苍头拿马鞭,望着炳的目光中不再有昔日的人伦之情。
  “刘戊生性淫暴,侮辱老师申公,申公年迈还归隐在这个地方,你以为是拜谁所赐!”
  炳挥剑劈竹用力过猛,听到叔父再次承认的那个事实,手中的剑滑到地上。他气喘吁吁,一时竟抬不起头来。
  刘登接过苍头奉上的马鞭,眼神冷峻走近他。
  炳颅中落到极空之处,突然热血冲顶,他拾起峭霜便朝自己颈上抹去。
  “啪!”一声鞭响,硬鞭击开了他颈边的薄刃,“你妄图自尽一了百了?你可知何为质臣?!质臣是,人主让你死,你立马得死;人主不令你死,你自尽便是忤逆犯上!”
  炳震惊,无言以对。
  “戊死有余辜,申公不计前嫌抚养了你,先帝仁慈,赦申公和楚藩国一族无罪,无非是令你作为质臣,保你一宗相安无事!现而今窦太后旧事重提,你还敢连夜赶回来,你是要让申公苦心付诸流水,让楚国一脉受你牵连么!楚国王孙,说到底都是你的父兄,楚国子民,说到底都是你的国民!”
  说话间,长鞭破风挥斥而来,“啪——!”炳浑身一震,脖颈上流下一串血珠。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刘登,身边幼女的眼睛被乳母抬手蒙住,与申公同住的文弱门生们有人偏过头不忍看,却没有任何人出声劝解。
  “叔父……”
  “住口!”又一鞭照着原处挥斥下来,随着后颈上灼烧而过的教训,他茫然中泪水盈眶。
  “你生父暴戾,你要赴他后尘吗?”
  “……”炳望着申培公,咬紧牙关。
  “炳儿,”申培公终于开口,眼中浮现水光,“今后你就一心随侍当今人主吧,就当我们从未有过父子之情,也不要再来找我。”
  “父亲……”他用力摇头,泪水夺眶而出,话未说完,刘登手上的鞭子再次无情抽打过来。
  “忤逆子!你要把所有人都逼死才甘心吗!”
  申培公已经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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