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岑耳无意间瞥到这一幕,才令其想到了垂死挣扎的办法。
“风烟!”岑耳边拼杀边开口,“许久不见了,是否想我了呢?”
风烟的手还停在来凰颈间,此刻听到这种话,愣愣地回头,眼神痛苦地望向岑耳,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来凰额上明显暴起了青筋,下颌骨因咬牙过于使劲而显得格外明显,眼中冒着十足的火气,狠狠望向岑耳。他挥起紧握的拳头,打掉颈上风烟的手。立即又转身握住风烟的胳膊,另一手指着岑耳的方向,咬牙切齿道:“去杀了他!”
风烟仿佛听不懂般,抬头望向来凰,目光中写满了“你说什么”。
来凰将他拖下车,拖到一个骑兵面前,命令骑兵下了马,使了全力将风烟甩到马身上,说:“你去杀了他!”
风烟再抬起头时,已是双眼噙泪,睫毛微一颤,两滴泪水便珠子般滚落脸颊。他就这样可怜兮兮地望着来凰,低低地求了一声:“不要……”
周围的士兵们都有点看不下去了,满脸同情地看着瘦弱的风烟。然而来凰却硬生生地把头扭开,不看风烟的眼睛。
风烟接过士兵手中的长戟,决绝地跨上马,再望无情的来凰一眼,狠狠一夹马腹,俯身向前冲去。
我看到,风烟的表情越来越扭曲,越来越痛苦,冲进战场中央时,已是满脸泪水,双眼也是水雾模糊的。他举起手中的兵器,狠狠地刺向岑耳,却被轻松躲过了,再刺,又被躲过。最后,手中的戟也被对方夺过。
岑耳举起长戟,预备朝风烟胸口刺下。风烟闭上了眼睛,等待生命的结束。
“不!”一声高喊,来凰纵着一匹马,从队伍里冲出去,冲到战池中。
众人皆是一惊,只有岑耳反应飞快,立即调转了矛头,戟尖指向飞奔而来的来凰。“嗖”地一声,锋利的戟划破干燥的空气,几乎擦出星星火花。
中了。有人被刺中了。炙热的血飞溅了一世界,染红了他身上的一袭天蓝色轻衣。
风烟那纵身一跃,挡了那无法阻止的尖利戟尖,最终落在了来凰的怀里。
“呀——”沐阳从另一边红着眼睛奔来,挥舞手中燃着怒火与咒火的大刀,一刀砍下了岑耳的脑袋。
然而有些事情,终究是无法挽回了。
我们战胜了,气氛却冷峻到了极点。来凰抱着奄奄一息的风烟,一路上表情木木的,只是嘴巴里不停念着:“马上到了,马上回家了,坚持一下好不好。”
随军大夫只是摇头摇头一直摇头,气得来凰把他们一个个踢翻在地。“我们回灵昭,赶快回去,你一定没事的,没事的……”
沐阳和我难过得几乎痛哭起来,但怕让来凰更加心痛,只得强忍着,默默伤心。当然,是本质的那个我。
然而在踏入灵昭城门的前一刻,风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眼角流出了最后一滴泪,滚烫的泪,滴落在城门下,他狠心地放开来凰的手,半条胳膊晃晃荡荡地从身侧垂下。
我听到了,他虚弱地开口,最后嘱咐道:“凰,回去以后,记得吃药……吃药……”
天上一丝云也无,空气凝重得可怕,狂风卷起尘沙,无情地拍打在脸上,耳边有生命远去的声音。
一路不曾落泪的来凰,此刻抱紧了怀中再不能哭,再不能笑,再不能讲话,再不能动,再不能爱他的风烟,眼泪“簌簌”落下,顷刻便是放声的哭泣。
“药,我还吃那药做什么……”
重重地咳嗽许久,一口鲜血吐出,又染花了那天蓝色的衣服。
风烟死了。我还记得当初初见面时,他仿佛一个无忧的少年,说:“要进城吗?跟我走吧。”;我还记得他也曾大笑,也曾为一个可怜的小女孩大哭;我还记得,故事里,少年来凰说过,“我此生绝不会让风烟再受苦,绝不让任何人伤害他”。而如今呢?
“陛下,眼下当早作决断啊。是否派兵援助平国?”图岸焦急又不失恭敬。
“出去。”来凰坐在床沿,定定地望着床上睡得安详的风烟。他背对着我们,看不到他的表情。
“陛下。”沐阳酝酿许久开口,但还是顿了顿,“请节哀,让风烟早日……入土为安吧。”
来凰的双手紧紧握了握,然后缓缓松开,“葬在我的陵中吧。”
“万万不可啊!”“陛下请慎重啊!”“有违祖宗礼法啊”……一干老臣齐齐跪下哀求。
很久的死寂。
“哼。”来凰也不回头,“料到了。那……烧了吧。”
“啊?”沐阳惊讶地失声。
“这样,才可以留在身边。”
风烟被抬走时,来凰依旧不肯松开紧握的手,跟出去好远好远。
当夜,来凰彻底病倒了,高烧不退,神昏谵语,新老御医进进出出,均是一脸沉重。
“怎么样了?”门外守候的大臣们纷纷询问着,每个出来的御医都是只摇头不讲话。
“那么,是否该考虑……立储之事呢?”一个文官大胆地说。
“这……”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做决定。最后众人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看看他们,开口到:“我进去探望一下,诸位请稍后。”
看着来凰病入膏肓的模样,我心里不禁感到阵阵荒凉。这,究竟是谁害了谁呢?我想,恐怕来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多深爱风烟吧。
“本王膝下无子,巫国,就暂时交给弟弟了。”来凰勉强睁开眼睛。
我无奈地笑笑:“你还真是不负责任啊。”
来凰指指一旁桌上的白玉雕龙王印,示意我拿去。
我欲出门时,听到屋里传来幽幽的一声:“将我也烧了吧。”
我回头。
“与风烟一起,洒了吧,洒在这天地间。”
来凰也死了。短短时间里,他们便双双离去。真是,令人难过。
我坐上高高的王座,俯视脚下跪拜的群臣。
“大家有意见吗?”我的声音因为海拔的升高也平添了几分威严,几分冷峻。
群臣身子俯得更低。我是巫国百姓最信仰的大巫师,是前朝公主的孩子,是巫王的弟弟,最重要的是,眼下战况危机,国不可一日无主,没有王室子嗣来继承王位,只有我来暂且代理了。这令我惶恐。我是说本质的我。
大家普遍没意见,有意见的,也明白大理,绝知现在不该挑起内部矛盾。国将不保,谁能打胜仗,谁就是大英雄。
“那么……立即出兵,赶往白沙原。”我下令到,“沐阳将军,能否担此大任?”
“没问题!”
“陛下英明……”
白沙原,是现在开战的地方,在平国境内。岚关以及北部数城在不久前就失守了,如今隐伯国攻到了白沙原,已是深入平国腹地了。
冬天就要来了,不知道这场战争,是否能在下雪前结束,不知道这次的结束,是如何的结果。
几日后,前方来报,兵力不足。这隐伯国,究竟有多大实力?真是可怕。
我坐在大巫师殿的水池旁,望着星辰卜吉凶。东南方晦暗不明,像要陨落的样子。西北方闪闪烁烁,大概行卜的时日尚早,还前路未明。这是本质的我也能看到并且大致猜懂的,而另外的景象,却是我不能懂的——北方九星连成一线,西方月亮遮住了太阳。
“铜镜,铸好了吗?”我问身旁的一个白衣女子。
“还没有。再有三日便可完成。”
我点点头。也就是说,还有三日,我的记忆就会注入镜子里,我,就将是躯壳一具。
门外有人来报:“禀大巫师,有客来访。”
“请进。”
来人趋步来到我面前,拱手作揖:“拜见巫王陛下——”
我抬头看他时,顿时两下愣住,怎么回事?怎么会是……
“怎么是你?”那人语气诧异且略带不安,“难道说……啊哈,您可真是深藏不露啊,啊哈,果然是……哈,哈哈,佩服佩服……”
我镇定地说:“硕言?”
“是是是,您还记得小人。原谅小人当初口出狂言对您不敬,是小人眼拙没看出您的计谋。”硕言语气恭敬。
“此次你来,是想……”
“啊,小人是替隐伯王来带个话。巫王您巫术高明,现下又坐上了王座,我们陛下希望与您合作,待吞并平国以及其他各国,隐巫两国可平分天下。不知巫王意下何如?”说完,不见我回答,硕言略抬眼瞄了我一眼,见我瞪着他,又匆匆低下头去。
我轻蔑地一笑。当我傻?利用我吞并了各国,最后,隐伯还会留我巫国吗?但我没说这个,却问他:“你不是平国的谋士么,怎么,是奸细吗?”
“啊不不不,”硕言摆手到,“陛下,良禽择佳木而栖嘛,小人走遍各国,深知天下唯平王和隐伯王最有才干有胆识,而那隐伯王性情不定暴虐成性,待在他身边危险性太他么大……不不不,不是太他么大,是太大……所以本想助平王成就一番功业伟绩的,谁料刚到平国平王就他么遇刺了……唉,大势已去,小人就只好去隐伯试试了。这也着实是无可奈何啊……”
“哼。”我冷哼出声,幽幽看进他眼睛里,说:“你很快会死的。”
“啊?”硕言讶异地看我。
“第一,你话多。第二,你太他么不会说话。真不知你那脑袋怎么长的,想得通计谋,想不通管住自己的嘴。”
“这个……这个……”硕言支吾。
好!大巫师,说得好,我第一次给你鼓掌。然而……
“我可以合作。”我说,“不过,下一战开战日期,要延后到腊月初一。”
“这是为何?让残兵得以喘息,恐怕不好吧。”硕言表示不理解,随后又觉得僭越了,立马低头。
“你不需要问。只有这样。”
“好。只是推迟五日,没问题。”
硕言走远,我才考虑清楚这个对话的内容。看来,情况对长安不利。怎么办?我有没有办法帮助长安呢?
我集中精力意念去控制身体,无奈一点用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