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道歉。他看向我。
妞妞毫无畏惧,盯着他的眼睛,由衷赞叹道:“原来你这么好看呀……”
长安嘴角翘翘,并不说话,站起身兀自走开。走到船的另一头,迎风而立。青丝飞舞飘扬,单薄的淡青色衣衫翩然翻飞,衣角一丛幽兰,若隐若现。
“噗通——”
长安微微回头,望向远方。夜色中,什么都看不真切,只看到一座桥模糊的轮廓。
“噗通——”又一声。
长安回身一跃而起,朝着桥的方向。其他人听到动静也纷纷醒过来,睡眼惺忪地找声音传来的方向。不得不感慨,这些行走江湖的人,警惕性都真好,这么小的声音都能醒来。要是我,估计自己掉水里都醒不了。但后来我知道他们都是旱鸭子晕船,船一晃,他们就得醒来吐。
船靠岸,大家上岸。看到长安扶着一个浑身湿透背脊却依旧挺直的男子,站在桥上正中央。而桥下,月光中,一名紫衣窈窕女子静静立着,地上影子拉得长长的,延伸到我们面前,几乎看得到发丝的飞舞。
女子的身后,是许多家丁模样的人,手里拉着一些湿漉漉的绳子。
“姑娘。你与这人有仇吗?”长安问。
“没什么仇。他不过是我家的一条狗。请还给我。”女子声音如水般清澈,却有着不容侵犯的桀骜。
长安假意一笑,问那男子:“公子,她叫我把你还回去。你说呢?想回去吗?”
“不。”男子看着桥面,果断地说。
紫衣女子跨上前一步,咬牙霸道道:“姜辛,你欠我一条命的。”
男子拨开额上湿透的乱发,露出白净清秀的面庞,叹息般说道:“可你要的不是我的一条命。”
两下无话。月色清寒。
许久之后,我们的人都预备好动手交锋了,那女子却决绝地转过身,赌气一般地说:“好啊,你滚。不要再回来。永远。”
道路两旁的柳树垂下无数繁茂的枝条,摇曳着,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你是平国人。”长安肯定地说。
姜辛瞪大眼睛看他一会儿,垂眸说:“是。”
长安颔首,又说:“是上过战场的人。”
姜辛停下脚步,愣愣地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桓之揉一揉眼睛,漫不经心地说:“我们这么多人,分别是不同的口音,你觉得呢?”
姜辛不明白。
桓之继续说:“他,他是你们平国的……”
“将军。”长安截断桓之的话道:“同你一样,幸存的人。”
姜辛脸上表现出明显的震惊之色,却很快镇定下来,略一思索,抬头问:“你们,你们不会是打算……”
长安点点头,说:“你要加入吗?”
姜辛咬紧牙,沉思一会儿,坚决地说:“要。”
长安嘴角露出浅笑,继续跨步向前,一边开口问道:“刚才那女子,是和穆将军的女儿吗?”
“你说连伊?是。”
“连伊……”长安点点头。
“她讨厌你吗?为什么要把你丢到水里玩儿?”漠漠皱眉道。
姜辛抬眼看漠漠一下,黯然低下头去:“不,不是的。是她把我从战场上捡回去的,她救了我。”
沐阳凑上来,神秘兮兮的样子,悄悄说:“哦,原来如此。我看出来了,她喜欢你。”
姜辛不说话,低头默默前行。
“岐岐,抱。”妞妞扯住我衣角。
“自己走。”我正专心听他们讲话呢。
“抱起来,要折柳枝。”妞妞不依不饶,“梨花就抱着我让我折柳枝。”
没办法,只好把她扛到肩上。妞妞五岁了,个子很高,抱起来越来越沉了。然而我虽然没有很大的力气,可我永远都抱得动她,背得动她,我的小情人。
走出去很远,才发现姜辛没有跟上来。回头看,他还在原地,愣愣地盯着妞妞手里的柳枝发呆。
沐阳走过去,在他面前晃晃手,他才回过神来。顿一顿,开口道:“连伊是救了我一命没错,可隐伯国,亡我国家,始终是我的仇人。”
“说的好。”桓之走过去,“有气节。”
居所是一处荒废的别院,虽然破败,但还是恨大很奢华的。院子里树木茂盛,但同时野草丛生。费了一天工夫,才算整理出来。真的是从头到尾焕然一新。
院子坐落在偏僻的林间,不易被发现,别人只当是求安静才盖在这里呢。想必又是长安或者桓之的财产。
姜辛站在树下,望着随风摇曳的柳枝发呆。他其实长得很漂亮,只是显得太过瘦弱单薄。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不知道他与连伊,有怎样的过去。
他的任务是,想办法从和穆那里获取隐伯王西行的时间路线计划。当然,大家都明白,这事要通过连伊。
通过连伊,姜辛愿意吗?不知道。但他说他愿意。
“我只是她的一个奴隶。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唯独喜欢玩弄我。”
“她到底想要什么。我不明白。”
“我愿意豁出性命去报恩,却不能忍受这样的侮辱,还是敌国将领的女儿。她也许觉得好玩,我却觉得可耻。”
37
37、第 37 章 涅槃火凤 。。。
(三十七)
清风送荷香,七月初一,妞妞五岁。
我从城里为她买了肉,还有好看的衣服。
“真是破费了,不必这么客气的。”长安摆弄着一只净瓷茶杯,懒懒坐在石桌前。杯里是淡绿色的清茶,弥漫起薄薄水雾,散在他面前,看起来清清爽爽的样子。
“啊?”我不解道。
长安放下手里的茶杯,款款起身走来,说:“今天是漠漠的生辰,多谢左公子破费了。”说着就作势要接我手里的东西。
我后退一步,笑着说:“误会,误会。今天也是妞妞的生日。……哦,那什么,不嫌弃的话,你替漠漠挑一件,你看,这里有鸡肉,猪肉,牛肉,还有……小花裙子,你看,随便挑,随便选。”
长安收回手,挑着眉毛看我一阵,冷冷说:“这么疼女儿,真是好父亲。”
我骄傲地说:“那是。”想一想又补一句:“这么疼……弟弟,真是好哥哥。”
长安意味不明地幽幽看我一眼,微微一笑,转身拂袖而去。
我冲着他的背影喊道:“喂,等等。”
他停下脚步,却不回头。
我说:“我要离开几天。可以吗?”
他略侧过头,露出明媚俊朗的侧脸:“嗯。”
“谢谢。”
大半个月过去了,妞妞除了嗜睡,没有别的异常。颈上的紫黑色细线,也停在胸前没有继续长的迹象。仙草花,看来真的有用,我一定要快点找到。妞妞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这样想着,都没有听到长安在叫我。他拍拍我的肩膀,我才吓一跳回过神来。
“你聋了吗?问你半天不回答。”
“你问什么?”我眨眨眼睛。
“没什么。”他脸上竟然有隐隐的不满,而不是满不在乎。这令我一阵恍惚。
我也不纠缠,说:“那我走了。”
谁料他话也不说,扭头就走。
“他问你是不是讨厌漠漠。”沐阳从一旁走来,“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望望他消失的方向,对沐阳说:“我为什么要讨厌漠漠,没有啊。漠漠小时候那么可爱。”
沐阳挤挤鼻子,不自在地说:“谁知道你为什么讨厌漠漠呢。反正我不知道。”
晚间的饭桌上,大家一如往常,平静进食。仿佛不知道有人是今天生辰,更不知道是两个人。我怎么好意思提呢?让这么多视我这个叛徒为仇敌的人给妞妞祝福?我没脸。
“漠漠今天十八岁了。”长安说。他举杯转向漠漠,真诚地笑笑,说:“是个大人了。”
言罢,目光不经意地瞟向我。我忙低头。再抬头却发现,他好像根本没在我身上停留。
众人举杯,七嘴八舌说着祝福词。漠漠开心地咧嘴笑,站起来一一回应。我也敬酒,他也客气地回敬。
长安再斟一杯酒,举起来,说:“还有……”
话没说完,我打断道:“大家吃好喝好,我今天在城里买了不少肉,大家敞开了吃……”
长安奇怪地看我一眼,表示不明白。我回他恳求的眼神,示意他不用说妞妞生辰的事。
他却依旧举杯,依旧开口:“还有,我们大家今日能聚在一起,不论过往,为着同一个信仰前行,就是有缘。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都是兄弟姐妹,出生入死,相互照应。来,举杯共饮。”
沐阳一拍桌子起身,大声说:“说得好。长安,我虽然看你不怎么爽,但我愿意,认你这个兄弟。出生入死,一同杀敌!”
众人纷纷起身,举起酒杯,豪饮而尽。桌上洒了一片,满屋子都是醇香的酒味。
桓之一手搭在长安肩上,脸颊微红,有些激动地说:“真开心,走到天涯,都有这么多兄弟陪伴。我还以为,还以为,亡国了,会落魄成什么样子呢。”
长安也伸手搭在他肩上,说:“天下再大,不过方寸。男儿远志,誓死报国。我们,我们都是亡国的罪人,苟活的性命,是无数人用鲜血保全的。刺隐,一定要成功。”
“对。为了所有死去的人,一定要成功。”漠漠一脸毅然地说。
长安突然转向我,轻轻一笑,说:“左公子,还打算出卖我们吗?忘了国耻吗?”
我低下头。原本还想说几句慷慨激昂的话,却被他呛得泄了气。我抬起头,说:“我不会的。”
他轻哼一声,转头不看我。
是夜,说笑不断,把酒言欢。红纱与春回,难得喝了不少酒,面颊艳若桃花,兴之所至翩然起舞,长安操琴。说是这支舞源自巫国的祭祀巫神舞,后来的女子改编又改编,成了一支神秘又妩媚的舞。
只有姜辛一人,闷不做声,使劲给自己灌酒,谁都劝不住,现在已经倒在地上打鼾了。他与我们不同,没有背负很重的使命,只是一个普通人,拉他加入,究竟对不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