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风- 第79部分

【　第五十一章：杀青　】　


李渊正在会客室和肖爷聊天。从也门咖啡到布特妮干邑，从牙买加女人再到辛德里的军火，纵横四海，犬马声色。　

李渊的年纪不大，也只知命之年，但大起大落的经历却让他沧桑了满头银丝。白发就束在脑后，扎成一条辫子，衬着红润的脸色，却丝毫没给人和悦之感，反倒添了几分不近人情的威仪。也就是这份冷硬，刀一样刻入了五官，唇边那道法纹永远抿作让人退避三舍的弧度。　

他正抬起手，一下一下敲击着金丝楠木的桌面。左手缺了三指，那是被砍刀抹去的，为的是江湖义气。可虽然残废了，但起手投足间，却更让人从畏惧中生出几分肃敬。　

肖爷，能与李渊齐膝而坐、同桌共饮的，当然也是道上显赫的人物。翻手云、覆手雨，一话千斤，逾三成的走私网脉和关隘也得看着这张脸色。因为曾经有恩于李渊，于是李老头子心头再高，也得敬着他。走黑道，有的是背信弃义、不择手段；也有的是义薄云天、两肋插刀。着的，只是面对什么人，端着什么事而已。　

两只老龙头谈得兴致正浓，大门却忽然“砰！”一声巨响，被人粗暴地撞开！　

这可是“渊”的重地。　

李老头子当即停下话来，沉着脸。他喜怒从不形于色，若真的发怒，便直接杀了——干这行，还有谁做得比他更加顺手呢？　

看见从门外冲进来的人，肖爷眼色陡地一亮——这不就是‘死神’的雅姑娘么？昔日在‘渊’里，那朵最炫目的刺玫瑰。　

然而，这朵玫瑰此刻一点也不高贵矜持。她披头散发，红着一双骇人的眼睛，看也不看旁人便冲着李渊厉斥：“你什么要杀冰寰！！！”　

全场倒抽一口凉气。　

在老板面前别说这样大声呼喝，就连大声呼吸的人，也没有。　

然而，李渊也是不看一眼这位擅闯者，只拿起桌上的酒杯晃了晃，凑到鼻下，不紧不慢地说：“这么多人，一道木门也看不住么。”　

守门的保镖们登时浑身颤抖双脚发软，正要上前回话，可还没开口，门外突然又冲进一人！　

“雅！”　

李槿睿跌跌撞撞跑进来，想要把雅叫住，可一看到在场的肖爷和老爸便立即停下来，愣了愣，才点头一声问候。　

看眼这个艳若桃花却骄横狠泼的侄女儿，肖爷也笑着受礼，只是现场气氛确实不妥，他便保持着这分笑意，回头对李渊说：“我，改天再来吧……”　

谁料李渊只是摆摆手，“改什么。”　

然后望向自己的宝贝女，同时向雅随手一指，像在说：你家的宠物怎么跑出来乱吠，马上领回去的意味。　

李槿睿当然知懂，赶紧去拉雅。雅却猛一甩手，冲李渊又迈进一步，那咄咄逼人的气势惹得老爷子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你什么要杀冰寰！！！”雅这回真的豁了出去。她怒不可遏地重复着这句话，眼泪却已经止不住簌簌落下。　

这时，李渊终于挪开视线，看她一眼，又看李槿睿一眼。　

李槿睿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爸……”
怨我杀了冰寰吗。　

李渊施然放下酒杯，仿佛毫不惊讶雅为何知道真相——或者说，对这个结果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只听见他对雅说：“他又不是我儿子，为什么不能杀？况且，谁的存在对组织不利，就算是她，也可以除去。”他指一指李槿睿，神色淡然。　

有什么话，比这更让人明白。　

雅感到有什么在心里乍然裂开，甚至听见鲜血潺潺的声音。　

就算是儿女，也可以除去……是的，老板本来就是这样的人，这些话从他口中出来根本算不上什么……但、但终究是万个不甘！冰寰只是你的部下，但却是我的亲弟！这不是一个对谁都公平的理由！！！　

怒火陡生，从胸腔一直烧到咽喉，雅沙哑着声音凄厉喊：“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兔死狗烹吗！我弟弟无数次为组织卖命，你却！……”　

岂料李渊一抬手，大掌向众人一摊，声音不怒而威，“在这里，谁不是为组织卖命的！你说！我们过的全是回不了头的日子，所以都别来跟我讲昨天！”　

回不了头的日子……雅闭上眼，身体晃了晃，李槿睿上前去扶她，却被她推开。　

雅直直站在场中，身体开始发抖，满腔复杂的情绪恐怕连她自己也分辨不清。片刻，仿佛费了好大的劲，才睁开眼睛，悲愤中透出冷意与失望：　

“李渊，我是因为冰寰才甘心留在组织，也尊你一声‘老板’。但眼看属下受难，你这老板不管不顾不说，居然还做到落井下石的地步！你叫这里所有人怎样服你！怎样甘心为你卖命！不要以为每个人都只求财不要命的，你虽为老板，但也别自视太高！以己踱众！”　

望着濒临崩溃的雅，一直在旁边看戏的肖爷也不禁替她吸口凉气——是丧弟之痛，让这个一向隐忍、温婉的人也变成这样了吗？呵呵呵……　

雅这一番话，让四周的保镖不由互窥一眼，却马上又肃立不动。　

然而，再细微的动作也逃不过李老爷子的眼睛。他脸色，骤然变了。　

龙头老大，最看重就是“归心”，谁动了军心都是死罪。况且又有哪门老大不忌讳部下当众数落自己？——让他怒的，不是斥责自己歹毒，在这条道上谁个不狠不毒。他真正在意的，是部下那种凌驾于自己之上、无法无天的气焰！　

只见李渊把大班椅转过来，用深沉浑厚的声音，对泪痕满脸的雅说：　

“雅，你可想过冰寰落入警方的结果？如果落入黑道还好，一枪砰了再拿钱，干净。但警察不会，他们要做的，是在这个人身上抽取出他背后的整个集团，这才是他们获得功利和荣耀的手段。我不是害怕，是顾忌那份消耗。能减少一分对组织无谓的消损和隐患，是我李渊的责任。”　

说完，拿起酒杯又呷了口，冷冷睨着场中那个女人。　

雅不断喘着气，披头散发，神态落魄。一场极度悲怒之后，人似乎倒冷静下来。她抬起头，傲气依然写在脸上：　

“李渊，你的整个世界是‘渊’，而我的整个世界，就只有一个冰寰。虽然入行那天开始，我们就做好分开的准备，但你应该最明白，这次冰寰并非死在任务中！对于这个结果，我千万个不甘！那是死于非命！不明不白的死于非命！你杀了我唯一的弟弟！！！我不再要你任何解释！因为那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情绪再度汹涌，那张秀美的面容竟也抽搐得狰狞起来，她大声地叫喊：“今天我能闯进来得到真相，就已经无悔无憾、也没有后路了！唯一剩下的，就是为弟弟报仇！！！……”　

话音未停，她忽然举臂，手中不知何时已扣着一把手枪！
李槿睿大吃一惊！扑过去摁住她抬枪的手，然后死死箍着她抱成一团——如果不这样做，雅必定被四周的手枪马上打成马蜂窝！　

“放开我！！！”机会只有一次，她已经没有以后了。雅失了理智似在李槿睿怀里挣扎嘶吼。四周保镖的手枪也早已全部上膛，个个目光凛冽，一触即发。　

事态突变，气氛骤然绷到极点。这时，却又响起李渊沉冷而浑厚的声音，那份独一的威严，轻轻便压下了满场混乱：　

“睿，放开她。”　

李槿睿正抱着雅，努力抵抗她的挣扎，可听到这声音，忽然浑身一僵！抬起头来。　

只见老爸手上也出现了一支乌亮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好对准雅的心脏……　


从没有部下敢用枪指向我，就连想，也不行。　

而在外人和众下属前这样做，更是百死不饶。　


李槿睿当然非常清楚老爹的脾性和手腕，马上绕到雅的前面挡住枪口，“爸！放下枪！我带她走！”　

事已至此，这时候的雅也没有任何包袱了，她试图推开睿，继续举起那把复仇的枪。李槿睿被夹在两个枪口之间，左右劝顾，狼狈不堪。　

一头是雅，一头是父亲，她到底能怎样……　

李渊见状，忽然冷笑起来，带着老狼般的深沉和精狠，“睿，这么多年，你对这个雅的态度我一直装着视而不见，也就随你任性。只是今天她所做的事我已容不得她，更容不得日后你会为她来与我对立！”　

老爹的意思，再清楚不过；甚至在场每一个人，都听得明明白白！　

恐惧与惊惶瞬间将李槿睿包裹起来，她下意识死死攥紧身后的雅，猛摇着头，用眼泪去哀求自己的父亲，哭着不要……不要，不要！！！……　

看着从来都傲气飞扬的女儿，看着为了一个女人而忤逆自己的女儿，李老爷子厌恶地皱一皱眉头，忽然断喝：“把她拉开！”　

余音未了，一名保镖已箭似的飚出去，抓住李槿睿手臂猛力一扯！　

李槿睿未及反应，已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离原地，迅猛得完全无法反抗！而就在她身体倾侧的瞬间，李渊手中的子弹也同时脱膛而出！　

“砰！”——　

撼人的枪声瞬间撕裂耳膜，灼热的钢弹尖啸着划破李槿睿左肩，直射入雅的胸膛！……　

两声身体落地的声音几乎重叠在一起。瞬间，又重归寂静。　

……　

李睿槿跌坐在大厅中央，落魄不堪；雅躺在她的后侧，一动不动。　

空气一点点凝固起来，没一个人敢说话、敢动作，全场就这样默默沉浸在这片死寂中。　

真的很安静，只有流血的声音。　

刺眼的红，顺着手臂从李睿槿左肩一直蜿蜒滑到指尖，滴落地上，仿佛一根缠在手上的红绫，冶艳而凄厉。　

而雅的襟衣上，更是让人触目惊心，不忍直视。雪白的绉纱已染饱了鲜红，层层叠叠，颤颤巍巍，仿佛一束美艳的山茶花簇拥胸前，伴着这具身体，散发出腥腻的香气。　

她的眼睛还微微睁开着，望向大厅穹顶——虽然可能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了，但那张苍白的脸却没见半点痛苦。也不知道是否那一枪太快，快到连最后的痛楚和惊恐都未及凝结；抑或当路走到尽头，人便会有种不讲道理的释然……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