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夜在此悲歌
现在却
只有这不死的荆棘满园
砖墙外蛇莓艳红如血
是他满足千年的祷告
等待你有一天完成的沉眠
而如今
春来此国
花开遍野
你只能轻声哼唱
他的歌就那样流传了千年
这是诗人才懂的示白
宝贝
为何不醒?
正文 魇之中
{01}
长长的樟纸栅格褪去,长长的回廊走完,尽头豁然开朗。
仍旧是那复道行空迂回绵长总也望不见底的走廊,除了一侧纷纷紧闭着的雕花拉门成排相连,放眼仍可以望见竹楼下的庭院,院里幽深清冷似有云雾将出未出,竹叶摇晃飘落却不会落在地上,半空里翻转作了鸟儿扑翅高飞,远远,远远,远远不见。
上一次到这里来,我就觉得有什么不对了。
柔柔的微光里竹叶细碎斑驳的影子在庭院的细沙小径上,绘开一整幅屏风。
我转过头盯着张桃的背后。
——这个男人没有影子。
脚下只有他手里烟管逸出的烟在半空里缭缭袅袅的淡淡阴影,再没有其它东西。
“他现在就在我这里。”张桃停下了脚步,把手放在其中一扇拉门上。“你要见他么?”
“嗯。”我点点头,在廊外的微光里。
张桃的手掌贴着门,道:“解。”
场中之场,店里的场总是一个套着另一个的,每一个房间,毫无例外是一个个独立的场。解开之后,那扇雕满了牡丹与游鱼的大木门带着轻微的摩擦声慢慢向旁边移开去。
我睁大了眼睛。
房间成扁形,左右皆很宽敞。门内暗淡的光线下是一色香松的木地板,墙壁上绘着无数绽放的巨大牡丹和穿梭其间的黑鲤鱼,细细一看,那墨水绘就的鲤,都是在墙上缓缓游动着的。
自天花板上垂下重重的珠帘,紫色和红色的琉璃珠子璀璨得让人眼花。在房间的中央围着半透明的纱帐,帐后的光影模糊不清。
张桃撩开珠帘走在前面,我跟在他身后,不时看到墙面上被惊动了的鲤鱼无声地窜开去,藏到了牡丹后面。
我们一路向房间的里侧走去,经过那垂着的纱帘旁边,我向里面望了一眼。
里面有一个人。
他似乎还感到外面的动静,微微动了一动。
我吓得倒退了一步。
帘子里的人虽看不真切,但也隐约可以看清他穿着一件蓝色的浴衣,黑而略长的头发下面颀长的颈项和后背。——他很安静地坐在那里,优雅而且苍白。
苍白,他就是很适合这个凄凉美丽的字眼。
“悠……”我朝帘子伸出手去,“……悠一?”
张桃抓住了我的手腕,制止我进一步的动作。我不解地抬头望他,他笑笑摇了摇头。
我疑惑地离开了纱帐,跟着张桃往里走。
房间的里侧还有一扇门,张桃轻轻推开它。
这次我真的吃了一惊。
门的另一边,是一个和这边一模一样的房间!
垂满珠帘的天花板,画着大朵牡丹黑鲤鱼的墙壁和松木地板;甚至在同样的地方,都有着全然一样的白色纱帐。
我目瞪口呆地跟着张桃重复刚才的动作:撩起串着紫色和红色琉璃的珠帘,慢慢向前走。
最后,我们停在白纱的前面。
张桃伸手,细长的手指把纯白色的帐子向上挑了起来。然后,他让到一边。
我看到了悠一。
悠一躺在一个圆形的,画的不知是什么星盘的巨大图案中间;以最自然的,“睡眠”抑或是“昏迷”的状态。
“看到了?”张桃把帘子完全挽起来。“‘悠一’他的‘人’就在这里了。”
“那刚才的房间里……”我指着身后刚才走过的那扇门,“不是悠一吗?”
“刚才的房间?”张桃慢悠悠地说,“——这里只有一个房间。”
“就是我们刚才从那里穿过来的,那个一模一样的房间啊。”
“那里就是‘这个房间’,——那里的人,也是‘这个人’。”
……呃?
我把手指收回来,还想说什么但是被张桃打断。
“这里只有一个房间而已,我们刚才穿过的是‘界’。”他眨眨眼睛解释道。“你大概是混乱了,六月十一。”
界。
“界”是区别于“场”的一个概念。
“场”是在时间的直线坐标之外建立的分支点,成为一个独立存在的时间点。也就是说,场之内和场之外的时间流逝的方向是不同的,不同方向的向量时间不会互相影响;因此,场之外和场之内的时间总是相对静止。
而“界”是不参与时间划分的支点,它的时间流逝方向与它存在的坐标相同。界是一种切割空间而不是时间的空间平行向量。是空间坐标横轴x,纵轴y,空间轴任意向量和时间轴任意向量中皆可以存在的平行空间,说俗一点那就是“异次元”(?)的一种。
与场不同的是,界内的时间是运行着的;在场之内,则随场的时间方向;在场之外,则随场之外的时间方向。——同一条时间轴内的界与界之间相对静止。
界只是空间的切面。
就像一张切分好图层的PS画面,红色一层蓝色一层算上底稿又一层,如果用上蒙板,那么还有一层。
只有一个房间,但是界把它们分离开来。
为什么分开来?
“你哥哥他……怎么说呢,他现在自己和自己重叠不起来。”张桃有点为难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巨大图形阵中躺着的悠一。“如你所见。一个界里面放着他的身体,一个界里面放着他‘本人’。”
尽管空间重叠着,但他的“身体”和“本人”却拒绝重叠在一起。
他醒不过来。
{02}
最近真的发生了太多事情。
我觉得我要晕过去了。
离开那个满是珠帘的房间,张桃把我带到了另一个房间,——我记得那里本来是那间堆满线装书的书房的位置,但进去之后却是一间完全陌生的、宽敞无比的会客厅,墙上挂着象牙雕刻的图腾和织锦,客厅中央是一张很大的圆桌,模仿荷叶从水面冒出的样子,微微地带着不规则的边缘。
张桃去泡茶了。
我伏在桌子上,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悠一隔着帘子,静静坐着的身影。
他好像不太开心,——不,是很不开心!
我记得我有说过,当你很需要某个人而那个人却根本不需要你的时候,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悲哀。
——然而现在,我很需要的人在离开了许久之后,我又见到他了;见到了,却无法把他带回家。
这不是悲哀,这是悲剧。
这个人就这么停留在我的记忆里,眼神迷离,笑容安静。
“你累了么?”张桃把盛着茶的杯子放在我面前,自己坐到大桌子的对面,“很奇怪吧,就很多方面来说。——你想知道你哥哥到底是哪里不对么?”
“……”我想了想,“这需要什么代价?”
“你今天其实是带了什么东西来吧,”张桃伸出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拿出来我看看。”
银蝴蝶吗?
我这才想起今天来一趟的初衷,赶紧把夹着银制蝴蝶的本子拿出来。
张桃把本子接过来,眯着眼睛打量。
那是一本相当旧了的红色封皮笔记本。
“嗯……这个是我第一次接受任务的时候留下来的日记本。”我解释道,“本来还给当事人了的,可是又自己回来了,好几次还回去都会回来。不过在那之后那个人过世了,就没有再还回去……不过现在里面已经什么字都没有了。——我带来的东西在里面。”
张桃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表示明了,径自打开本子,把蝴蝶取了出来,拈在指间举到眼前看。
“啊……你这是从哪里捉到的?”在仔细观察了那只类似工艺品的银蝴蝶之后,张桃显得有点惊讶,就是那种行内人见到了难得一见的货色的惊讶,“这是忘川的蝶,——‘银翅’。”
“——忘川?”我也惊讶道,“‘忘川’难道指的就是那个……那个地方吗?”
忘川。
连接“那个世界”和人间的地方,那是通往地狱的路。
没有光,没有风,来自地狱的领路人身着白衣,提着桔黄|色的灯笼,引领亡灵沿着静静的三途河走,一直走,一直走,一直一直走到奈何桥。
亡灵会在那里度过奈何桥,得以往生。
而那往生者们的记忆则要留在彼岸,开成一片血色荼靡。
不甘心的亡灵迷路在忘川。
会因此不得往生。
不得往生。
不得往生。
不得往生。
成为地狱的领路人。
荼靡花开,花开无叶。
那是往生者留在对岸的过去。有一种蝴蝶生活在彼岸,以花中的记忆为食。
那便是忘川之蝶。
——“银翅”。
张桃眉眼带笑地望着我,手里把玩着那只蝴蝶。
“呃……”我兀自说完,见张桃一言不发,闹了个大红脸。“……我是不是奇怪的小说看得太多了?”
“不,”张桃笑着摇摇头,“你说得没错,就是那样的。”
“可是,小说不是都作者杜撰出来的吗?”我怪道。
“孩子,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绝对无来由的。”张桃笑着说。“杜撰也一定有它的理由。就像惹上流言的人,一定就有他不检点的一面一样。
写小说的有三种人;第一种是为了生计,这种人廉价而且高产,他们胡编乱造或者替人捉刀;第二种是为了名声,这种人最无耻,他们抄袭、卖弄噱头和炒作;而第三种人,只是为了舒服。——这种人写小说,是为了借着看似杜撰的文字,说他们想说,而又总也不能说的话。”
“不能说的话?”我问。“什么话?”
“好比你看到的‘东西’,六月十一。”张桃喝了一口热茶,轻轻道。“——你为什么不向你的同学,过路人,甚至媒体说一说呢?”
“因为说了也没有人听,听了又没有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