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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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一日-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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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偶然笑起来都是静静的。
    那个人——就是后来的悠一了。
    我肯定就是他。
    那么多年之后再见到,他不过是从我幼时印象中那个有点苍白的孩子成长为一个大人而已,除此之外,不可名状的相似味道甚至一点都没有变;以至于在机场的人群中我只是一回头,就认出他来了。
    藤堂,悠一。
    在我认识他之后的又11年过去,我才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
    很奇怪吧?
    不过那是真的,在我幼时的印象中真的完全没有听过他的名字,仿佛那是一个极大的忌讳,不止是没听见家中上下的任何人叫起过,甚至连姑妈和姑丈,都没有叫过。最起码,没有在人前叫过。
    就连平时照顾我的南妈妈都拒绝告诉我“表少爷叫什么名字”,而大人们对于我对他表现出来的热衷,都显得十分不高兴,好像他是什么脏东西,还是不靠近为妙。
    不过,我还是在那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一直找他玩,想忍都忍不住。
    藤堂的本家是占据了市郊几平方公里的观赏园林,那里是似乎已非常古老的和式大宅院,里面的建筑除了用回廊连接之外是相对独立的,我印象很深的是有一次趁山田不在,南妈妈在我的纠缠下外出买点心的时候,溜到悠一家里去的事情。
    我本来是打算找他玩而已,却听到屋子楼上有摔东西的声音,吓得躲在客厅的大花瓶后面不敢出来。
    楼上的声音摔摔打打,还夹杂着叫骂声。
    我捂着嘴巴,大气都没敢喘一口。
    老实说,我是第一次听到道隆姑丈用那么可怕的声音说话。
    
我打你,你委屈了是吗?
    啊?(巴掌声)
    说话啊!(巴掌声)
    要不是爸妈坚持要我和你结婚,你才没机会踏进这个家门呢!
    (哭声,摔打声)
    哭?你还有脸给我哭?——我告诉你我每天教训你你也还不清欠我的东西!
    我跟你说我不管怎么样,总之你马上让那个小鬼从我眼前消失。
    什么?你说不要?(巴掌声)
    你想把他养大吗?好啊,你很厉害嘛!
    那不是你跟千代家的家伙的野种吗??你以为他长得像你我就看不出来了?
    畜牲!(东西撞上柜子的声音)
    你嫁进来根本没到5个月那小杂种就出生了不是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踢打声)把我当白痴耍!
    有本事你就带着他给我滚到千代家去!让他们收留你呀,给我滚!
    滚!
    你这个畜牲!
    畜牲!

    我当时真的是吓坏了,殴打的声音和东西摔碎的声音此起彼伏,那些辱骂声里的字眼是我不知多少年后才得以理解其含义的。
    那个黑发黑眸,在我眼里美丽一如寒潭中仙人的男孩不是道隆姑丈的孩子吗?
    姑丈觉得很窝囊所以经常虐待梓姑妈?
    所以,平常我才总是发觉姑妈脸上和手上有各种青紫和伤痕吗?
    能够想到这些,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而那时候,姑妈也已经带着她那个我还没来得及知道名字的儿子,离开了藤堂家。
    梓姑妈再次回来,已经是5年之后的事情。
    她回来了,更瘦也更憔悴了,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脸色灰暗,时常喃喃自语,最后也不知被关在了哪里,我只知道她从此留在了本家。不过,如果我问家里的大人们梓姑妈去了哪里?大人们都说姑妈已经疯了。
    她回来了。
    那个男孩却没有再回来。
    直到我再次见到他,在一个陌生的机场,一个陌生的城市。
    在迅速流动着的人群中,我朝他望了过去。
    你知道是我来接你?——但是你不认识我。
    他朝我开口道。
    只是一瞬间我就确认那是他了。
    那一口淡漠而清晰的略带波兰口音的英文,即使声音已经改变,却和他当年说日文时那样低回的腔调相差无几。
    他说他叫藤堂悠一,是我一个未见过面的表亲。
    如此而已。
    {05}
    “……”绫人坐在铺着浅蓝色格子桌布的四角桌对面,抬眼睛望我。
    绫人的眼睛和春辰很像是澄清得耀目的浅浅褐色,翘曲的睫毛下面是更掩饰不住的傲慢和玩世不恭。
    那是千代一族与生俱来不安分的烈性。
    千代崇德,他姓藤堂的爱人,名叫晶的男孩,藤堂道隆,藤堂梓,和他们未公开名字的儿子。
    似乎发生在不同的人身上的不幸。
    这些不幸与不幸之间总是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我不笨的,但是我想竭力避开那个一直被隐瞒着我们的可能性。
    绫人看着我。那眼神可以称之为逼视。
    “好吧,悠一离开本家的时候大约就是九岁。”我最后补充一句。“满意了吧?”
    “哦,原来你知道我想听什么呀。”绫人似乎想潇洒地笑一下,不过没有办到,“不过我想说,你见过晶吗?”
    “废话,当然没见过。”
    “——我倒是见过悠一。”
    “……哈?”
    “我见过悠一,甚至也见过成年以后的晶。——虽然都是偶然见到的。”
    “如何?感觉很不错吧?”我本来打算很酷地冷笑一下,但也没办到。——其实连我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绫人一跟我提到悠一我就特别的戒备,“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你不想知道我是分别在哪里见到他们的吗?”绫人眯起眼睛。
    “那关我什么事!”
    “——我是在同一时间见到晶和悠一的。”
    ……嗯?
    “……他们两个认识?”
    “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绫人望了望天花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嗯,怎么说呢……就像那样,他们不是两个人在一起,而是……以某种方式一同出现了。”
    “……什么叫以某种方式?”我向来对模棱两可的回答方式大感恶心,逼问道。“你不就是想说‘他们两个其实是同一个人用了两个名字罢了’吧!你以为我没有想到吗?”
    “不对,这两个名字是分别属于不同的人的,‘他们’并不是‘同一个人’。”绫人很快地打断我。“现在我还不好解释……嗯……也不能那么说……应该说,我还不想下定论,我只是想告诉你晶和悠一是有关系的,然而他们两个却一点也不像,更不是彼此的扮演者。你懂了吗?”
    “懂个鬼!”我皱起眉头老实回答他。
    “不懂就对了,其实我也不懂。”绫人停了一下,认真地说。“不过我想事情结束以后,会有一个结果的。”
    结果能是什么呢?或者说,还能是什么呢?
    哪些是虚假的外表?
    哪些是故意掩去了关键的语言?
    哪些是在调笑中被忽略过去的伪装?
    哪些是明明对接上了却让人想刻意回避的线索?
    哪些,是早已沉入了黑暗湖底的真相?
    没有人是没有过去就可以立足于现在的。
    假如过去呈现出一片黑暗。
    假如你的过去看起来只有一片黑暗。
    那么,是谁把它拿走了呢?
    那个黑暗之中,有什么?
正文 零
    {01}
    和张桃约定的日期还没到之前,也许是出于对他即将展示给我的东西很好奇,这几天我频繁地出入苏富拉比。春辰对此大为光火,严厉地警告我要是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因为出席的天数不够而遭到留级处分。她认为不管发生什么事,总要等放假了再说,相信悠一一个成年人不会那么容易说没就没;而我则认为这是不得了的大事,必须抛开一切去处理。虽然知道春辰是好意,但在有可能失去悠一的恐惧之中我也烦燥异常,结果我们大吵一架,春辰从学生会室摔门而去。
    我是没有办法适应循规蹈矩的通勤学校生活,毕竟今年以前我都还从来没有上过学校学习;况且最近真的没有心情上课,好歹体谅一下不行吗?
    我一脸悲愤地穿过二楼的走廊,一脸悲愤地穿过中庭,又一脸悲愤地被人拖住。
    回头一看是绫人。
    “干吗!”我用力甩开他的手,未果。
    “你才是在干吗?”他不悦地一收胳膊又把我捏回来,“逃课吗?”
    “我不是有很多记录了吗?不缺这一次!”我朝他比手指,“大可以把我交给执勤同学,或是赏脸亲自把我登上去。”
    “没有啊,没这个打算。”绫人把我揪起来,迈步往中庭外面走。
       “注意你的身份,会长……”我换个角度持续挣扎,“不阻止逃课的学生就算了,还打算送一程吗?”
    “不,比这还糟呢。”绫人侧过脸来,说,“——我也要去。”
    最后我们是从曼菲斯的后门离开的,其间登记出入的督察委员同学看见绫人出去,一个字都没敢多问。——而且,已经有来接绫人的车子停在校园外面了。
    不得了了——我亲眼目睹了本校学生会主席,堂而皇之地,明目张胆地,早有预谋地,并顺带怂恿其他同学地——违反校规。
    司机开着车的时候,绫人从副驾转过头来,嫣然一笑。
    “如果说出去,”他说,“就杀了你灭口。”
    {02}
    苏富拉比的店门是万年不变的窄小,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客人们觉得这家店很有品位。
    ——当然,包括“我们这种”的客人。
    我走上去开门,竟然连开两次都是咖啡厅。
    “不会吧?”我有时候对这家店真的是大惑不解,“——张桃搬走了?”
    “只是你心不定吧。”绫人伸手把我拨到一边,“让开点,我来开。”
    绫人把门拉开,店内原本带着咖啡香味的人们的耳语声几乎是在那一瞬间,消失了。
    踏进去的时候,我吃惊不已地环顾左右。
    ——究竟是谁对我说过了呢?
    世界在每个人眼睛里,都是呈现不同形态的。
    自己所能看到的,摸到的,听到的,如此就是我们所相信的一切。
    世界就这么大而已,不会再增加。
    但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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