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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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一日- 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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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把抓住那人的胳膊。
    那人的手还未够到面具,就被我拽住了,有点奇怪地抬头看我:“抱歉……撞疼你了?”
    我觉得这个人眼熟。
    在哪里看过来着……剪报?
    我为什么看剪报?哦,在学校档案室的大事记……
    为什么能看到大事记?噢噢,对了,是学生会资料保管委员组开的门。
    奇怪了,我为什么要去看?好像不是我,是有人带着我申请的……
    申请的人是谁?林夫妇……
    为什么要看?因为某个案件……
    嗯……案件……
    我的脑袋里缺格的记忆像拉胶片一样哗啦啦往前倒溯,终于停在了一点上。
    对了,大事记中的剪报上刊登的,进入西楼五楼房间调查的人员,前后12年间的失踪照片上的其中一个人。
    ……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到底忘了些什么?
    脑袋里一片混乱的时候,那人已经捡起面具戴了起来,道了声“祝你玩得愉快”就转身消失在成群的妖怪中了。在妖怪们的闹腾中我和招财走散了,为了不在没人知道的地方被妖怪吃掉什么的事故发生,我觉得自己还是待在舞台边不要离开为妙,这样至少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此外我也没有认识的妖怪了,百无聊赖中绕着巨大的舞台和布景走,一路看那些花花绿绿的装饰和灯笼,不知不觉绕到了台后。
    台后的空地上没有什么人,只有刚才抬钟的长着牛角的红脸壮汉正和一个女孩说话,女孩剪着仅仅及肩的短发,穿着红色下摆的式服,正不满地嚷嚷着。
    “耳朵都要震聋了,每年都这样,换换好不好?”女孩指着其中一个红脸大汉,“你,就你,怎么样?”
    “这不行这不行,”大汉连忙摆手,“山神大人,祈福的钟怎么能让我们这些下等的妖怪来敲?”
    “我就很上等了吗?山神,神个屁!”女孩暴跳起来,咣地一脚踢在铜钟上,“有在舞台上凿个洞让山神钻到钟里面去敲的吗?只有笨蛋才当成是山神显灵呢!——那洞还这么小,你们的‘山神大人’差点就卡在里面了!”
    “是是是。”两个小山一样的红色巨汉垂手立在铜钟旁边,边笑边恭敬地应着,“山神大人教训的是。”
    我在一边听得哭笑不得。
    那个“山神大人”,怎么看,都是个人类吧?
    转身想走的时候,背后却听到那女孩的声音:“站住,你。”
    我停下来,确信她是在叫我。“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她说着,好奇地向我走过来。
    “山神大人,小心。”牛角巨汉拉住女孩:“那人带着式神。”
    “我又不是妖怪,怕什么式神?”女孩撇撇嘴,提着式服的下摆噔噔噔就跑了过来,“喂,你是谁啊?”
    “……”我不知道是否真的适合说真名。
    “呐,没关系!”还没等我搭话,女孩大方地一拍我肩膀:“忘了也是当然的!名字什么的再取一个就得了,欢迎到妖怪的森林来。你也别怕,这里还是有不少人类的。”
    “来这里的人都会忘记很多东西吗?”我从她的话中听出端倪来,“那要怎么回去?”
    “忘了就忘了呗,有什么大不了的?在这里留下会很快乐。”女孩撇着嘴在草地上坐下来,挥手让在一边的两个牛角大汉把铜钟抬走。“老是惦记着自己是谁谁谁,自己有多了不起,自己多特别啊什么的,有意思吗。”
    “除了自己是谁之外,还有非常多的东西值得惦记。”我也坐下来,“忘了重要的人,你不会难过么。”
    女孩惊讶地看了我一眼,随即笑了:“你说得有道理。”
    “不过我啊,有时候真的很羡慕能把什么都忘掉,在这里过着没有功名也没有竞争的生活的人啊。”女孩躺在草地上,我们头顶上的枝叶兮兮簌簌地向两边分开,缀着星河的夜空露了出来。她向着夜空张开了手臂。“你看,这里多美,我是这里的神。”
    “真的吗?”我也躺下来,“为什么?”
    女孩咯咯笑起来,看着我,说:“因为这里是由我创造的。”
    “但是我觉得,你和我好像是一样的人,虽然也许你并不‘创造’。——怎么说呢,大概就是你和我在一个阶层,和那些一来到便开始遗忘的人不一样。”见我不说话,她笑着又问了一遍,“我说得没错吧?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吧?”
    “你说对了。”我点头,“我记得。”
    “你叫什么名字啊?”她又问。
    “藤堂优一。”我答。
    女孩刷地坐了起来:“Yuuichi?那个藤堂?你是——我听很多人说过——”
    “不,不是。”我不耐地打断她,“你说的那个很有名的藤堂,不是我,只是读起来一样。”
    “有名……是件麻烦的事。”女孩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
    “你呢?”我问,“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我?”女孩笑了一声,道:“我叫林百妙。——L…I…N,Lin。”
    妖怪们的庆典要结束了,招财终于找到了我。
    “觉得怎么样喵?这里不错吧?”招财眯着一红一绿的眼睛问我,“真的不想留下来吗?”
    “不了,谢谢。”我说,“我已经不适合无忧无虑了。”
    我背负的责任已经太多。
    招财把我送回了原先的路,我看着周围的景物已经有些眼熟,我决定自己沿路返回,告别招财的时候,有人拉了拉我的袖子,我低头一看:小狐狸。
    “这个……这个……财神爷的朋友……”小狐狸仍旧怯怯地,声音又尖又细,“这个你拿着……”
    它说着把一柄桔黄|色的纸灯塞在我的手里,我愣了一下,赶忙道谢。
    “不……不谢。”小狐狸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了,答完就飞也似地不见了踪影。
    我擎着纸灯,慢慢地沿着来时路寻找那个树洞。
    一路上思考百妙说的话。
    他们,不管是爸爸妈妈还是学校的老师,那些人,总把我当作罕见的什么东西似的,展览起来。我喜爱箱庭,喜爱亲手去创造那些有生命的小世界——可我讨厌拿这种事情来展览,兑换成金钱!百妙说:可是他们都希望我再有名一点,再有名一点;这样我制作的“世界”可以拍卖到更好的价钱。
    箱庭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她认真地告诉我:我不喜欢拍卖生命。
    正如悠一所说,同样的事情,一个灵能者做和普通人做,所产生的影响绝对是不同的。
    百妙,甚至还是个相当不得了的灵能者呢。
    她的每一套箱庭,一定都是一个“世界”,连着她和她的生命的世界。
    我终究没能带回百妙,在我顺着那个拥挤的树洞往下爬的时候,我回头,把手贴在了盘根错节的树根上,这个树根的下面,就是连接这里与那里的交接点。
    “解。”我轻轻地说,“对不起,百妙。”
    我退出去之后,四楼不知什么时候聚集了很多人,除了Lin先生和太太,还叫来了不少像是专业搜救队员的人,仰着脖子等着我。看到我之后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询问我怎么样,有没有看到什么怪东西。
    我摇摇头,示意他们可以上去了。
    我在第二天的报纸上看到了西楼五楼的情景,大幅的照片和头条。
    五楼的教室里盘根错节长满了植物,树木和藤万贴着墙壁生长,几乎填满了整层楼,搜救队员花了一天,却没在那堆植物中发现半个人。最匪夷所思的是,几乎所有植物都是从一盆已经看不出原貌的盆景中延伸出来的。
    两个世界的连接已经被我切断,愿那些无忧无虑的人们在那个世界过得安好。
    在那之后绫人来了一个电话,责怪我昨天为何没有等候在原地。
    “怎么了?”我问他,“你叫我在那里杵着……到死有什么事?”
    “不是我!”绫人没好气地说,“春辰只是想走之前和你碰个面——她知道你也许还在生她的气不想见她,所以没让我直接告诉你。”
    我没说话。
    “春辰……”绫人停了一下,说,“按照和张桃交换的代价,已经去中国了。昨天下午六点的飞机。”
    我沉默了很久,猛地挂上了电话。
    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去“创造”属于自己的领域。
    即使躲起来,又能如何。
    无法遗忘的事情,才是我们无处可逃的原因呢。
正文 冬迟
    立冬的时节已经过去,往年这个时候,这个早寒城市应该开始下雪,然而我期待了许久,却还是一副秋天的派头,街道上金黄|色的落叶翻飞,午后阳光灿烂地把它们伪装成蝴蝶。
    报纸上也说,今年的冬天来得太迟了,猜测是因为全球气候变暖。
    上次的五楼事件,因为张桃的疏忽,悠一似乎给了他不少脸色看。
    前些日子易物堂专线又送来了包裹,送包裹的是兔子,因为按不到门铃所以挠了门。包裹上留言说此乃上次事件的报酬,打开来里面是一盆长了红色花纹的猪笼草。本来以为是罕见植物而已,养了几天后发现它们什么都吃,时常发出类似咀嚼的细小声音,其姿态在某天惹恼了正画图纸的悠一,被倒入一大勺子盐,咳嗽了一下午。傍晚的时候晶出现了,对猪笼草表示了十分的厌恶,他评价了一句“恶心的东西”,就干脆地把它从盆子里揪出来,扔到楼下去了。
    此后,那株鲜艳的玩意儿就自发长在了小洋楼下的花圃里,惹得路过的狗经常吠。
    我忍无可忍地打电话询问张桃那到底是什么,张桃在电话那头笑得邪魅:“是门神哟~。”
    再后来,我半夜起床从窗口往下看,看到奇怪而模糊的黑影在楼下徘徊,在走过花圃附近的时候就消失了,我打开窗户,寂静的夜里隐约可以听到细细的咀嚼声。
    两个多月以来,我已经开始习惯悠一和晶这两个人不断交替出现的状况了,总地来说,悠一存在的时间更长一些,还是像以前一样,温和有礼,淡漠而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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