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十三像是没听到般,垂下眼帘把手上的酒慢慢喝了,才道:“我不过是腹胀,吃不下东西而已,你无须如此大惊小怪。”
对方一副任由宰割的模样,夏古月实在有气无处发,“你这样子下去,还没忘掉她,自己就先饿死了!”
梁十三的身子震了震,似乎终于被动摇了一下,但:“古月公子,你越来越像我奶娘了。”
“我!你!……”夏古月气得出不了声。
纵观整个江湖,能把古月公子气成这样子的人,实在罕见。也无怪乎两人朋友虽然没做多久,相互的关系却是江湖人公认的。
相持不下便难以收拾,梁十三终于决定反将一军,“我们这些人,一两顿不吃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再说,你不也几乎没动筷吗?”
的确,江湖中人,只要内功深厚,一两顿饭不吃并不是什么问题。但梁十三这一路走来,却几乎每顿饭都都没吃什么,简直比大家闺秀还大家闺秀,这还能同概而论吗?
真亏他敢说出口!
“我是因为方才绿豆汤吃得多了,才吃不下。”为了让梁十三吃点东西,夏古月简直是煞费苦心,一路上有什么名吃小食,都拉着梁十三去试。
结果,梁十三的肚子没多东西,夏古月却吃得快要撑死了。
梁十三笑道,“大家一样都是吃不下,找什么借口。”
夏古月听了,不再搭话,反而仔仔细细地看了梁十三很久,仿佛对方突然变成个绝世美女般。
梁十三也无所谓,大大方方地让他瞧,还故意调整了喝酒的动作,使之变得一丝不苟。
终于,一刻钟后。
“罢!罢!罢!……小二,结帐!”
两人的对抗,终于还是以夏古月的退让结束——一如这一路上七天路程里的每一顿饭般。
梁十三放下酒杯,把一锭白银放在桌上,这时他的笑容里才恢复了一贯的暖意,“你早该这样做,要知道,店小二都快把眼睛挂到我们身上了,门外探听有无位子的小厮也已经瞪了我们五六十眼。再这么下去,我可是会被他们怨毒的眼神杀死的。”
他们占了太白居最好的位置接近一个时辰,点的菜很随便,穿着更随便——特别是梁十三的那身灰衣,掌柜孔方却居然一点赶人的意思都没有。你说,店小二怎能不觉得惊奇、外面等待的大人物们怎能不生气?
见对方拿了银两,夏古月也就不再掏腰包了,“你管他们作什么,你自己都管不好。”
“我……”
梁十三正要回话,不想那个一直在柜台后算着账的孔方突然前来搭话。
“两位公子,总共是二两六钱。”
“哦!孔老,为何居然是您老人家来收账?实在受宠若惊啊。”夏古月玲珑八面,一番话说得动听无比。
孔方看来约五十多岁,身材略显肥胖,看起来一脸福相,“客气了客气了,这算什么宠,名动江湖的夏公子能到小店用膳,鄙人才受宠若惊呢!……呃,只是公子点的菜肴是否有问题?为何看起来居然完好如初?”
孔方的话刚问完,梁十三便接收到夏古月的眼神。
离开舞枫山庄,梁十三本欲到各地名山大川逛逛,从而散散心。谁知这一路来,夏古月便如同一个背后灵般缀着梁十三,赶也赶不走、劝也劝不听,倒好像梁十三身上有什么好处般,硬是要一同上路。光这样便也算了,但七天来梁十三不住地被逼去吃这个尝那个,早就烦闷到顶。这时候终于受不住,不愿再理无聊的古月公子、更不想看他脸色,一拍桌子站起来,沉着脸道了句“再见”,一提气,一个“燕子钻云”便穿过太白居的窗户跃出街外,大有以轻功甩掉夏古月之势。
“糟!孔老,贵店的菜肴很好,并无问题。”“糟”字一出口,夏古月一翻身,也从窗户离开了太白居。
他人虽然走了,后面的话居然还能稳稳当当、清清楚楚地传到孔方耳中,这份“千里传音”的功夫,委实练得不错。
江湖中,很多人都知道夏古月的轻功很了得。
“逍遥侯”中的逍遥二字,似也包含着这一层意思。
但江湖中,却很少有人知道原来梁十三的轻功也很好。
好得居然连“轻功很了得”的古月公子也能甩掉。
第四章 霜宴暗渡凝认友
江湖上有几个很出名的定期聚会——
惊蛰京城封家的桃花宴、夏至江南陆家的赏荷会、七夕河南高家的灯迷游、中秋洛阳李家的观月夜,以及大寒东北程家的腊八聚。
这些聚会的举办方皆为江湖上德高望重之家族,宴请人数又有限,因此江湖中人无不以自己受到这些宴会的邀请而自豪。
东北程家是药商世家,而自上一代程家庄庄主程阙元游历中原时,凭一手“坚冰旋鞭”打败了少林寺的达摩堂长老大悲和尚后,程家庄便声名大嘈,后来更成为东北一带的武林名门。
程家的腊八聚,就是从那时开始举办的。
据说每年程家庄在腊八聚上奉给各路英雄的腊八粥,是为东北一绝。此粥加入了多种滋补固本的名贵药材,对于武林人的外修内功均十分有帮助,可说是一碗千金。
甚至连名闻江湖的“回春国手”亦一平亦对这腊八粥赞赏有加。
又到大寒。
东北长白山脚,程家庄。
一个身披狐皮披风,内着墨蓝劲装的男子把怀内一份请柬递与站在程家庄门口的家丁。
这男子面相平凡,脸色有些不健康;身材不算太高,因此显得有些瘦削。若混迹在人群中,包准谁也不会注意这么一号人物。
唯一特别的是男子脸上那满满的笑容。那温和的暖意很容易感染到别人,直让人觉得天下太平、无忧无虑。
程家庄的家丁看过请柬,便恭恭敬敬一摆手,口上道:“原来是单石亮公子,这边请,由小人带单公子进庄吧。”
“有劳小哥。”单石亮礼貌地一拱手,便随着程府家丁走进程家庄。
那家丁是个挺英俊的小伙子,但却似乎很好事,他领着单石亮走在通往正厅的走廊上时,突然道:“单公子,你好生面孔呢。”
“哦?是么?”
“嗯,小人在庄里做了好几年腊八聚的咨客了,却似乎没见过公子呢。”
那家丁心道:今年可不曾听闻有新客人啊,这人是从哪蹦出来的?
听到此言,单石亮微微一笑,“小生在江湖默默无闻,收到请柬也不过是沾了朋友的光、才受到程老庄主的抬举,往年这个时候小生经常百事缠绕,难以抽身前来,说来今年是头一遭参与这武林的盛会呢,小哥认不出小生是应该的。”
家丁搔搔头,当作是同意对方的想法,心理却道:这人好大的架子,竟然收到了腊八聚的请柬也不参加?
两人一问一答间,不长不短的一条走廊已尽,程家庄的正厅便在眼前。
那家丁停在正厅门外,“聚会还未开始,单公子可四处参观一下,小人还要领众位宾客入席,暂且告退了。”
单石亮点了点头,作了个请便的姿势。
程家虽为武林名门,庄内的摆设却并不奢华,每处皆以实用为标准。
所有的家具都看得出是年代久远的酸枝台椅,此时天气寒冷了,便铺上厚厚一层不知名兽皮作垫。整个正厅里,也只有主人座后挂着的那块完整无缺的白老虎皮显得较为名贵,可见其朴实的家族风气。
程家庄现任庄主程断已年过花甲,一头雪白的头发和胡子显示出他经历的风霜,红润饱满的面容、一身内敛的气势则显出他高深的武功修为。
此时,他正在正厅偏西的角落里,与武当的玄虚道长和峨眉掌门绝尘师太谈话。其他武林人士,也三五成群地闲聊,交流一下最近武林里各种各样的消息。
单石亮稍一停顿,决定去向主人程断攀话。
“这位小兄弟,请稍等。”不想单石亮的步子才刚迈开,身后就有人搭话了。
单石亮转身,见眼前的是一个面色青白、其貌不扬、书生打扮的中年人,便问道:“阁下叫唤小生,不知有何要事?”
那个中年人却不答话,偏着头打量了单石亮许久,直到看到单石亮有些不耐烦了,才道:“啧啧,像!真像!”
单石亮皱眉,又问了一句,“阁下到底有何要事?若没什么要紧的事情,请不要挡着小生。”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那中年人却硬是不让单石亮走,脚下横移两步,再向前跨了一步,便恰恰挡在对方前进的路上。
中年人脸上突然泛起一种奇怪的笑容,使那他那本来就不怎么样的尊容突然地显得有些可怕,“小兄弟慢走,岳某叫停你,实在是因为你很像岳某的一位朋友。”
单石亮的眉越来越皱,双眉间简直快形成一个“川”字了。
但那姓岳的中年人却像不会看人脸色般,一点让单石亮离开的意思也没有,脸上那种奇怪的笑容也一直没有搁下。
单石亮直直地看着中年人,中年人也直直地看着单石亮。
良久,像是终于决定投降般,单石亮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开口,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量说了一个名字。
“夏古月。”
那中年人咧开嘴笑,表情像是刚赢了七八十万黄金。
他也以同样的声调说了一个名字。
“十三梁。”
既然与那个烦人的古月公子相认,梁十三就打消了与程断搭话的念头,他与夏古月一起走到正厅不太起眼的一角,并先开口,“为什么要打扮成这样?”
夏古月揉了揉太阳|穴,却反问道,“这年的腊八聚与往年有所不同,你知道不?”
梁十三想了想,突然笑了,“程断年近五十时才得弄瓦之喜,夫妇两人直把其当成掌上明珠。据闻程家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