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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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恩记- 第13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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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着就站在自己面前,距离不过一步的锦服中年男人,阮洛良久也没能完全将心中那份惊讶情绪撤离。在此之前,他没少入宫面圣,但像今天这样,陛下便装简从来到他的书房,而且事先丝毫没有提示,这倒是头一次。



  ——也难怪那两个保镖没能认出陛下来。



  “陛下……”



  阮洛在愣神片刻后才将心情放平稳了些,然而他才刚开口,只是来得及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就见王炽一抬袖,嗓音微沉地道:“我此番行走在宫外,你就以侄子辈自居吧。我既是微服而来,你不能不体会我的意思,就别给我把京都府那帮子人招来了。”



  称谓上大为改变,话语里也全然没了身处议政大殿上时的那种威压气势,反而若是仔细聆听,竟能听出些对他某京畿要处厌烦了的意味。



  这样的一番话由王炽说出,已然再直白不过的表明了他的态度,书房里的气氛顿时也大为改变。



  “伯父……”很少对王炽使用这两个字的亲近称谓,话刚出口,阮洛自然还是感觉到了一丝压力,语气里因也略渲上了些微迟疑,“您今天来这里……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晚生来做,可以直接传召我入宫,这外头总不如宫里安全。”



  随着那一声“伯父”传来,王炽的脸色稍缓和了些,然而等他听阮洛把后头的话说完,他那两撇卧龙眉不禁微微上挑,挣出了些锋利,“你也会质疑今时的京都不太平?”…



  阮洛一时语塞。



  说心里话。他倒不是质疑这个。



  用京都太不太平来衡量他此刻顾虑的所在,那就显浅了。



  今时的京都,比起十多年前那个只相当于皇家暂居地的城郭。的确要太平安稳数倍。早年小小的湖阳一郡,今时开始真正有了国之大脑、京师重镇的气势与品质。他回到这里生活已有三年光景,当然也早已体会到了。



  但是,倘若陛下的身份讯息一旦流走,凭他现在只带了两个人护驾,似乎他所处的都城就没有哪一处会是安全的。



  面对王炽意味复杂难明地一问,阮洛没有说话,紧接着他就听到王炽继续说道:“我花了十多年时间,从人到物全面修整这座都城。就是希望它能成为南昭举国之首,做好一个榜样,树立一个标准,今后再照着这种框架,重建更多的都城。现在这项筹划终于表现出一些成绩了,我便想着偶尔也出来走走,体会一下我自己创造出来的环境,也体会一下在这种环境中做一个普通人的快乐。这种快乐与喜悦,可以支撑我忍受宫中那种清冷,证明我所做的一切。不仅对得起千万黎民百姓给予的期许和信任,还对得起我的那些朋友。”



  这番话刚刚展开时,王炽的语气还比较的平静。以及非常缓慢。但话至最后那一段,他就似一个闭口忍声久了的人,终于开口,忍不住就吐露了一些心声。



  阮洛依然没有说话,但他垂在衣袖里的手有些微颤抖。



  从某个狭隘的利益角度看来,对待一个帝王的心声,最好还是少听点才妙。陛下今天来这里的主旨还未挑明,忽然先说了这些,总让他更加感觉忐忑。隐隐怀疑是不是有山般重任要朝他压下来。



  王炽这一番长话说到后头,心里也真是动了些私人情绪。



  提及朋友二字。他禁不住想起了一段十多年前他还在北疆时的场景。



  那时北疆环境虽然艰难恶劣,倾斜欲塌的大周朝局更是像一把刀悬在头顶。但那时候在军中大帐里,父亲还在,妻儿近在,落满灰尘、总也擦不光洁的宽阔沙盘旁,两位好友围坐炭火盆旁侃侃而谈,常有念头交锋处,最后却多能合作融洽。



  在十多年前,于黄沙漫天遮日、朔风锋厉如刀的北疆大地,虽然不如京都这般气候湿温、景致秀丽,但在那种四野一片坦途的天然战场上策马狂奔,迎沙舞刀,也是自有说不出的洒脱豪气,拓展了胸臆。



  现在不行了,他需有帝王威仪,就是想耍两下刀法,也得事先准备场地,继而惊动一些人。京都街区虽然按照他的理想修得无比宽阔笔直,但为了城中平民百姓能生活得安宁点,便有了限马令。至于那些旧日好友,如今就只有一个人还近在身边,但在不久后也将远去了。



  或许他现在过的日子也不是全无好的地方,如果像以前那样继续呆在北疆,很可能他那体弱多病的二儿子王泓根本难以活到今日,又或许整个王家已在数年前大周覆灭的浩劫中消失——九代从军,千余族人当中出了五位元帅、一百一十三位将军的王家,绝不会易帜到北雁麾下,成为别家工具,踏碎母国山河。



  但心念再转,又让人会意识到一个如刺锥于心的问题:如果不是选择了过现在这样的日子,在接小女儿回家的这件事情上,自己或许不会像现在这样身处被动而处处受缚。…



  也许是在微服出宫来阮洛书店的路上,于无意之中看到了一些普通人家全体出游的温馨小风景,虽然不经意却还是触动了他的心绪;又或许是现在看着眼前这张年轻脸庞,让自己想起好友临终前万分不放心的话语……王炽沉寂许久的一根心弦,终于还是在今天被拨动了。



  而在思及那个还在宫外游荡的小女儿时,他又想起了一些与权力江山无关的东西。



  侧目一眼,见阮洛良久无语,并且他刚才还能直视过来的视线此时也已微微垂落,王炽不禁在心里浅叹一声:这些话,终究还是不太适合对一个后生说。



  略整心绪,王炽已经恢复了初开口时的那种平静语调,缓言说道:“我刚才说,这次出来是为了散心。其实也不尽然。还是有一些事情,特意要叮嘱于你。”



  阮洛听得这话,微垂的目光忽然抬起。眼中已无刚才那种忐忑神情,目光凝聚。神情亦郑重认真起来。



  王炽只沉思了片刻,便直接问道:“燕家的银票拿回来了没有?”



  银票作为一种为现银交易减负的工具,全国商户每天来往活动,不知要为此发行与销毁多少张,这种纸片本不会受到一位帝王过于仔细地记忆。然而此时王炽说的燕家银票,因为关系到的另一件事较为重要,所以他才着重提及,阮洛对此的态度也是异常凝重。



  那张只在燕家内部账务处通行生效的白银替代票。早在几天前就被燕钰拿回去了,现在王炽说的银票,指的是从北疆某地发回来的仿造票。



  银票造假之事,若放在普通百姓身上,是要受重刑监禁或者杀头的大罪,但眼下燕家这种特别银票被造假的事情,竟是由南昭皇帝亲手主持所为,自然不能用普民刑律来衡量这件事的罪罚。能秘密启用发行国有银院银票的技术复制他国银票,造假工艺方面当然能做到几近完美的程度,似乎因此也不会扯出什么险恶威胁。



  然而这件事情若抖露出去。涉及交易诚信问题,有违大道,带来的负面作用恐难估算得清楚。并且此事波及面之巨大。恐怕必会对两个国家的物资交易行业产生重大破坏冲击。这样作为的不良影响,即便只是此刻预设一下,都让人感到心惊胆颤。



  南昭不是想走商贸兴国之路么?然而这君主带头造假的事情若传出去,哪个商人还敢放心,说不定照学现做,还能扯上南昭君主这个痛脚堂而皇之为自己开脱责任。



  商界之事虽然弥漫着唯利是图的一股铜臭味,这是利之所趋,绝难避免,但货银互易的基本原则还是要讲究一些的。一旦这个原则被打乱。原来秤称尺量、还算公平的行商活动,恐会变得不如直接去硬抢这般简单却粗暴。



  而使阮洛心神震荡的关键一点还是。他从这件事里嗅出了一些不好的苗头。



  虽然他对燕家没什么好感,觉得这个家族里交易的法则太过强大。在燕家族人眼里,没有什么是不可以买卖的,人事物一切东西一旦贬值,随后的清洗工作更是冷酷,但他倒从未想过让这个家族灭亡。



  不管燕家当家人如何以利为重、利压一切,可是燕家一千多族人,其中有一大部分都是妇孺,是一个家族中的弱者,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安居环境而已。支撑这个庞大家族的铁条虽然冷硬,但只要燕家还在,至少能保证这些弱者最基础的生存需求。…



  但十四年前辉煌程度不亚于燕家的叶家覆灭案告诉商界中人,即便你家再有钱,也不要试图碰撞皇权。你家纵有金山银山,或许都还比不上槊头那寸铁来得坚硬。



  不过,作为一个绵代百年的大家族,燕家当然也知道广厦恒可立的这一要点,所以根基自小梁国萌芽壮大的燕家,一直以来都与梁国皇室关系维持在和谐水平。



  哪怕燕家现在的固有家财总合极有可能已经超过小梁国三年的国储,但今时今日燕家即便在外头别人面前有点摆大爷气派,一旦回到了小梁国,在梁帝以及众皇族面前,从上到下的所有燕家族人似乎先熟悉演练过一般,于口头上常常奉迎,于白银上乐于奉献,从未失手露出过怠慢轻藐之姿态。



  小梁国领土不大,地域所处也较为偏僻,土壤贫薄,国家自身的资源生产能力很有限,如果没有商旅活动推拿物资流通线路,这个小国的发展潜力或许很快就要到达上限。因而面对燕家这头商界巨鳄,如果他够乖顺,梁国皇室与燕家之间的相处之道,自然就是你好我也好的状态。



  不论燕家是真情流露还是故意造作,燕家对小梁国皇室谨小慎微的这种恭敬态度,以这样一种近趋完美的方式表现出来,看样子应该可以一直这么下去,再连绵百个年头。



  然而燕家这艘运金大船终是因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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