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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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恩记- 第13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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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幸好自己现在已从那几可摧残心魂的梦境中挣脱出来。



  虽然明知道是梦,可在刚刚睁开眼梦醒之时,岑迟的心里竟隐有劫后余生的感触。他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不慎牵动肋下断骨处伤痛,禁不住闷哼一声。



  身体上的痛苦很快使他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他脸上又浮现一丝苦笑。



  如此折腾,有时放空了心神想一想,还真是件无趣至极、徒增伤痛的事情。



  一旁趴在桌面上打盹的中年道人方无听见床那边传来的响动声,坐直身体侧目看过去,有些惊讶地道:“这么快就醒了?”



  在说着话的同时,方无已自桌边起身,走到床沿坐下,然后扣着岑迟的手腕诊看片刻,随后又道:“小命得保,但至少要卧床休养五天,才能活动手脚。”



  “五天?”岑迟忽然想起一事,挣扎着要坐起。



  方无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急声道:“别挣了,断的肋骨才刚接回去,如果不注意休养,恐怕会造成隐疾。”



  岑迟无声叹了口气,他也已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糟糕透顶。之前在梦境中时,他虽然总觉得自己的双脚不在实地,身体如游魂漂浮,但那时随着神智的飘虚,浑身伤痛倒也虚化朦胧起来,不似现在醒来时这样真实且剧烈,激得他里衣尽被汗湿。…



  方无将岑迟的手放回棉被里,然后看着他慢慢说道:“何苦如此折腾,我本以为,茶棚里的事情过后,你便放下了杀念。”



  “为了避免高潜从你那儿看出端倪,以便我在客栈里继续行事,之前离开茶馆那会儿我必须骗过你。老道,如果你生气了,尽管骂我吧。”对于此事,岑迟本想对方无抱以歉意笑容,然而此时他浑身各处无不痛苦,实在笑不出来。顿声片刻将呼吸调匀,他蹙着眉又道:“你刚才给我吃的那种红色小药丸还有吗?”



  方无微微一愣,旋即摇头道:“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怎会随身带得太多?就两份,你吐了一份,吃了一份,便没有了。”



  “救急啊。”岑迟盯着方无的脸。显然他在质疑道人的回答,“你信不信,一个本可以活命的人。却可以不流一滴血,活活被痛死?”



  方无扯了扯嘴角。忽然道:“像《刑房百日志》这种牢狱手札,你还是少看为妙,以免会胡思乱想。”



  岑迟淡淡地道:“若非那书是你的珍藏,我还不屑一顾呢。”



  “收藏也是无奈之举,像此类前朝遗留的*,恐怕现世即会被焚。”方无摸须洒然说道,“这种用囚徒鲜血生命换得的经验之书,虽然一字一句的记载过于凶残。但也不是没有一点可取之处。以《刑房百日志》里的那种手段进行逼供,恐怕就是石人也得开口了。原作者那种变态才智,今朝也再难得见。”



  岑迟面无表情地道:“如果你不肯拿出那种红色小药丸,也许今后你会失掉一个能与你同聊那变态作者的朋友。”



  “但是你现在需要休息。”方无收起了漫谈的心绪,脸色沉着起来,“那种药能激发人的体力潜能,你服用后会觉得精神振奋,可却不知,那药力的作用就是在燃烧人的元气。你本就失血过多,哪还经得起这般煎熬?”



  “你觉得我现在能休息得稳妥?”虽然岑迟知道。方无说那番话也是为他着想,但身体上的痛苦给他的感受更加直接,挫磨了他的耐心。咬牙忍耐了片刻。他又说道:“不如你给我当头来上一棍子,这样我也可以歇了。”



  方无抿紧了唇,不说给,也不说不给。



  “给我吧。”岑迟沉声一叹,望着中年道人的眼神渐渐有了哀求之意,“我知道你手里肯定还留有一份。”



  方无依旧坐着不动,只声音缓慢地问道:“我给你那种药,但你吃了可别发疯,别再做疯狂之事。”



  “我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情况。”岑迟挑了挑嘴角。“除非那红色小药丸是仙丹灵药,否则服食之后虽然能激起些精神。最多也只是够我张嘴说话罢了,还能怎样。”



  “我也是为了防着你胡来。决心要杀高潜的事,你就骗了我。”话虽这么说,方无却还是做出了让步,果然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小纸袋,随手丢到了岑迟胸前盖着的棉被上。



  岑迟动了动手指,想去拿那装着药丸的纸袋,但他却很快又放弃了,长出一口气,说道:“连举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就别动。”方无说着,已至桌边,倒了杯凉开水端过来,帮助岑迟服药。此时屋中的情景,实在不适合外人得见,因而方无没有唤人送开水进来,他非女子,在有些事情上也没那么多的讲究。…



  不过,岑迟本也是随性之人,凉水助药对他而言算得了什么,他现在只想尽快吞下那药丸,要减轻些身体上的痛苦。



  内腑受挫之痛、断骨之痛、拔毒之痛,一并袭来,对他这样毫无武功根底的人而言,确实令他每清醒片刻、每一次呼吸都变成活着的折磨。



  关键是他此刻还有些怕那个梦,不想再次入梦。比起身上的痛苦,在那漆黑背景下的模糊梦影中,他感受到的那种剜心恐惧更加难捱。



  如果让这中年道人知道自己讨要那药丸的目的,减轻痛苦还是次要,其实主要是为了不让自己逃避那个梦,这道人一定会笑的吧?



  心中的杂念一闪即过,岑迟不再多想,略微低头,下唇凑近方无递来的水杯,含了口凉水合着那颜色有些诡谲的小药丸嚼碎吞下。



  第一次服食这种药丸时的感受,他依稀还记得,但此时当他再一次感受到这种药丸的药力时,心里还是止不住有些惊讶。



  一团焰火自腹中烧起,但只是烧到了五脏六腑,如被困在铁炉中,并不能烘热因为失血过多而冰冷的四肢。这种体温上的差异感受,怪异得令人无法描述,然而即便非医道中人,也能体会到,这是病态的药效。



  尽管如此,嘴唇丝毫未恢复血色,但双颊却烧出几缕血丝的岑迟,又很受用的感觉到,服药之后身体确实舒服许多,神智上也清醒不少。



  只是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脏有些烦躁,如在锅子里受高温灼烤的豆子。有些不规律的跳起落下,高低轻重不一,似乎还有炸开成碎的可能。



  岑迟闭上眼睛。尽可能将呼吸梳理平缓下来,以图病态心悸的感觉能渐渐平复一些。



  这第二次服用药丸。他的感受比第一次时更清晰些,察觉到这药丸的邪门之处,他偶然心生一丝畏惧,暗付道:这药果然不能随便吃,药性太猛烈了。



  想到此处,他脑中忽然又冒出另一种念想,忽然睁开眼说道:“老道,你这药让我不禁想起一个人来。”



  “你指的是廖世吧。”方无摸须说道。“我也想到了,这种毁誉参半的药,很可能是他的手段,但这药确是萧旷给的,我并未见过廖世。”



  这话方无在第一次给岑迟吃红色小药丸时就说过,只是那时候岑迟已处于半昏迷状态,方无觉得他可能已经忘记,就又重复了一遍。



  可实际上岑迟并未忘记,也没有因为方无把药的事情推到大师兄身上,就断了怀疑廖世的念头。



  廖世虽然属于北篱学派的旁支传人。但与岑迟这个北篱主系弟子隔得可不止一代,照说双方不会有什么来往也属正常,事实也确是如此。现在岑迟忽然认真思考起这个人来。乃是因为他将这个人的线索搭到了二师兄林杉头上。



  岑迟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据我所知,廖世因为前朝老太后的事,厌绝了皇帝家的人,竟也将救赎了他的南昭新君一家子也算了进去。因而他在离开天牢后的行踪,一直是极为隐秘的,连皇帝都瞒着,却只有师哥知道。”



  方无知道他有两个师兄,一时有些不习惯这种有些古怪的称谓。迟疑着道:“你说的是……林杉?”



  看着岑迟点头,方无思索着道:“这个应该不难解释。早些年萧旷被北国王府软禁,是林杉救他脱离牢笼。又安置在京都,他二人来往可比你频繁多了,关于廖世的行踪,可能早就串了消息。”…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师哥救大师兄回国,过后不久他就退出京都,十年未归,哪还有频繁来往。何况,在师哥离京的第五年,廖世只在他隐居的村镇现迹半年,就又彻底失去踪迹……”岑迟说到这里,稍微顿声片刻,缓和了一下因为说话久了,身体虚弱而急促起来的呼吸,也是犹豫于接下来的话要不要对方无说得太直白。



  “其实,史靖一直在寻找廖世。他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勇武决断,但思谋在他看来还不足厚,这样的将才在一直拿不到实际兵权的丞相家,可真是尴尬;史家二子是个疯傻儿,不提也罢;倒是史家三子,城府颇深堪比老子,史靖这个做爹的也对这个儿子极为上心,但是史家三子有个隐疾,就是不能见血。”



  话说到这里,岑迟的嘴角滑过一丝意味难明的笑意,接着道:“这个癔症简直就是人之死|穴,而且谁都有能力控制,否则皇帝怎么放心这样的角色在枢密院任职。利用他的头脑处理繁琐的事务,而他却绝不敢不尽心去做。”



  方无诧异道:“皇帝不怕这对父子串通消息,狼狈为奸?”



  “史靖手上没有兵权,掌握国朝财政收入的权柄又分给了几个尚书,他能做什么,不过只是给皇帝做根笔杆子,字写得再好也只是虚浮几滴墨痕。”岑迟缓慢摇了摇头,“这就好比一只枕着鱼睡觉的猫,若吃鱼,立即会被渔人凭理杀死,若不吃,则被自己馋死。亏了史靖这只老狐狸,竟这么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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