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喝,这杯是一定要喝的。”
她爽快地把杯子斟满,和文姝碰了杯,一饮而尽。
“你们慢慢吃,我去看看鱼头汤好了没。”
夏米随便往嘴里塞了几口菜又跑进厨房,不一会儿,香喷喷的鱼汤就上桌了。
“我的天,这汤太棒了,要鲜死人的。”阮菁一口气喝得唏哩哗啦。
简影觉得唇齿之间荡漾着一股奇异的温暖,忍不住也多盛了一碗,就在这时,她察觉到夏米右手的食指上多出一块创可贴。
“夏米你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切水果的时候不小心割破了手指。”
夏吹几乎立刻就掉转了目光。
可是,她却熟视无睹,依旧细细品尝汤的味道。
“真的很好喝,怎么样,我的手艺还不错吧!”
她爽朗地笑着,眼里尽是满足。
吃完饭,大家一边看文艺晚会一边打八十分,阮菁和建豪从头赢到尾,其他人都觉得好没劲,于是,十点多就早早散了场。
外头冷极了,夏吹和夏米把他们送到院子里就准备回去。
建豪要送阮菁回家,夏吹则交代简影到家后一定要打个电话过来,四个人一同走到巷口的路灯下才分手。
文姝对建豪和阮菁说了声恭喜,接着又把目光对准阮菁一个人:“我就知道你会赢。”
话音刚落,就挽起简影的胳膊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说什么?”建豪没听清楚。
“你当她放个屁不就得了?”
阮菁知道文姝的意思,她觉得文姝那副盛气凌人的腔调真恶心,好象她才是胜利者似的。
“我说你一个女孩子家说话就不能斯文点,一天到晚这个屁那个屁的,有完没完?”
“我就这样儿,爱不爱随你!”
“嘁,我懒得跟你讲。”
建豪双手往口袋里一插,缩紧脖子掉头就走,阮菁突然从背后扑了上去,牢牢攀住了他的臂膀。
“你干什么?”
“别动,我想听听你肚子里叽叽咕咕讲些什么鬼话。”
“神经病!那是消化的声音。”
“嘘………它告诉我,你并不象你说的那样爱我。”
建豪忽然把脖子伸直了。
他感到胸口很热,连手心也渐渐暖起来,他转过身,把阮菁搂在怀里抱了一会儿,然后捧起她的脑袋,摆正她的脸。
“你干什么?”
“别动,我有件事忘了做。”
“又什么屁……”
阮菁没来得及把“事”说出来,就被他吻了个正着。
那一刻,阮菁真的很想哭,因为这个吻实在太真实太甜蜜,她想,以后对这头猪,不但连一个屁字也不会讲,而且,更不会说那些无聊的话了。
简影临走时,还是忍不住责怪了文姝,要她以后不要再和夏米针锋相对。
“我这么做全都是为了你,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总之,我希望你能和夏米处好关系,大家都是好朋友,何必呢?”
“我也想和她做朋友,可是她的存在威胁到你的幸福,我没法袖手旁观。”
“她怎么威胁到我的幸福了?文姝,你是不是有病啊?”
简影生气了,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
“有病的是她,不是我。”
她坚定不移地瞪着眼。
简影一脸愁苦,真是烦透了。
“我冷了,我们以后再说吧。”文姝拍拍她的肩膀,一遛小跑钻进了宿舍大楼。
简影呆立在校门口,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正缓缓地向她逼近,红酒、热汤、夏吹的吻,今晚本来很美好的,为什么文姝一定要蒙上她的眼睛,将她拖进层层迷雾中去呢?
“小姐,要车吗?好象快要下雪了。”
简影回过神,看见身后停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正探出脑袋和她讲话。
她坐进去,刚关上车门就看见一颗雪花从窗户上一闪而过,她贴近玻璃往天上看,真的开始下雪了。
这时候,夏吹正在厨房里洗碗,夏米站在阳台上对着厨房喊:“夏吹!下雪了!下雪了!”
夏吹把餐具收拾干净,拿起沙发上的毛毯走出去披在夏米身上。
夏米裹紧毯子,开心地把手伸进细雪里。
夏吹忽然发现,夏米大拇指的关节上不知什么时候生出了一颗冻疮。
“进去吧,会冻坏的。”
“没关系,你陪我看一会儿,上海的冬天从来都不下雪,真没劲。”
夏吹只好把她的手拖回来使劲地搓。
这时,远处有焰火升起来,1994年的钟声敲响了。
“真漂亮!”夏米扬起头,眸子亮晶晶地眺望漫天绚丽的图案。
夏吹没见过她那么高兴那么富足,心里不由地也快活起来。
“喜欢这里么?”
夏吹问她。
“喜欢。”
“这里有团聚、有朋友、有爱情、有焰火,还有……”
“你!”
她望着他,撒娇似地乐,甜美得让他感到心悸。
“夏吹,你还象小时侯一样爱我么?”
她的手离开了他的掌心,穿过他的腋窝,停留在肘部,慢慢地把脸靠上肩膀。
“当然。”
“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得不分开的时候,你还会象现在这样爱我么?”
“我们不会分开的。”
“会的,将来,等你和简影结婚的时候,我们就要分开了。”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那如果,我要结婚呢?”
夏吹的手突然变凉了,彻骨的凉,好象结成一块冰。
夏米下意识地握住他,缓缓地,缓缓地让他暖和起来。
“你放心,除非你同意,否则我谁也不嫁,谁也不嫁。”
“将来呀,只要你的小孩能叫我一声姑姑,我就心满意足啦!”
“你想得也太远了。”夏吹哭笑不得地撩起手指点她的额头。
“不远,不远,你瞧,我不是一转眼就长大了?时间是过得很快的,当我们还在说将来的时候,将来早就悄悄溜到边上了。”
夏米几乎是感叹地说完这一句,紧接着,夏吹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夏米的声音很平静很安祥,可是,夏吹却觉得好伤感,不是一般的伤感,而是生离死别似地难受。
他们相互依偎,直到烟花不再跳跃,这时,夏米说她冷了,独自回屋去睡觉。夏吹一个人站在阳台上仰望天幕,期待着还有焰火会突然再升起来,可是,奇迹没有出现,雪越下越大,把整个北京城白皑皑地笼罩起来。很快,夏吹也感到了寒冷,他把右手夹在左腋下,想体会一下夏米在他身上留下的余温,可是,那里冰凉冰凉的,什么温度也没有,夏吹的身体突然锥心刺骨地疼痛起来,一阵接一阵,叫人无法忍受。
他意识到有东西从他的眼角落下来,速度很快,一颗接一颗,连续不断地从脸上热乎乎地下滑,他被自己吓到,却束手无措完全阻止不了,于是,他只好孤独地矗立在阳台上,默默地等待着它和疼痛一起,向尘世间、任何一处无人问津的角落缓慢地流去……
1994年夏初16 6月,夏米一个人到雁栖湖去玩。
她对夏吹说,那地方美极了,很适合集体旅游。
夏米不在的日子,家里冷清极了,夏吹没办法适应这种感觉,于是,他把自己关进实验室里,专心准备毕业论文,身边带着夏米刚完成的小说,睡不着的时候可以翻翻。
几乎每个人都在为毕业忙碌,建豪被一家广告公司录用,处于半工半读的状态,阮菁焦急地等待着电视台的通知,如果顺利,马上就要入台里的国际部实习。至于简影和文姝,决战的时刻业已迫在眉睫,全国小说新人奖进入最后的评审阶段,谁能脱颖而出谁就能成为文坛众人瞩目的新星。
除了比赛,还有一件事困扰着简影,她开始思考有关自己和夏吹的将来。
她的将来,理所当然是和夏吹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这一点,简影从来不曾怀疑过,她觉得,现在的确到了必须慎重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了,不知道夏吹心里怎么想。
其实,夏吹什么也没想,甚至连考虑一下的念头也没有。这些天,他第一次从头到尾,仔仔细细阅读了夏米的小说,他表达不出对那些文字的震惊和感悟,脑子里想的只有如何帮助夏米完成她沉淀已久的梦想——让这些如沙石般细腻强劲的文字华丽地浮出海面,变成一颗颗璀璨的钻石。
于是,当夏米正流连在雁栖湖的蓝天碧水、绿野田园中时,夏吹却携着她的手稿和谈教授一起坐在西单的一家咖啡馆里。
谈教授一直有预感,这孩子总有一天会主动和她谈谈关于简影的事。
她决定趁此机会把出国深造的事和他沟通沟通,接下来,一切就会照着她和丈夫打算的那样顺利地进行下去。
“其实,我也有事情要和你聊。”
“哦?那您先说。”
“没关系,先听你说。”
谈教授和蔼可亲地对夏吹微笑:“你不是说有事要拜托我么?”
夏吹从包里拿出夏米的手稿。
“能不能帮我看看这篇小说。”
“谁写的?你朋友么?”
“是我妹妹。”
“你是说夏米?”谈教授非常惊讶,“你从来没提过她在从事写作。”
“不算正规,她只是很喜欢写而已,从小就这样。”
“我妹妹没读过大学,除了写作也没其他的特长,我很担心她的前途,所以想听听您的看法,对于文学,我懂得不多,只是觉得她的文字很特别,也许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作家也说不定。”
谈教授的目光在夏吹执着的瞳孔里停留了一会儿,心想,他想谈的难道就只是这些?
“我会研究看看,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既然要我来评价,就只能以专业眼光来判断,结果也许会不尽人意。”
“没关系。如果她没什么才华,我也只好另做打算。”
夏吹喝口水,重新抬起眼睛,那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