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影很默契地把脑袋靠了上去。
“这才象话。”建豪很满意地点点头。
“我想把学生会主席的位子退了,你们觉得怎样?”
“为什么?不是还有一年么?”
简影认为这对夏吹毕业前的综合评估会有影响。
“我想再打两份工,怕忙不过来,建豪,你那边有回音了吗?”
“暂时没有,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那个老总和我舅舅的关系至少拐三个弯,在北京没有人脉是不行的,我担心实力不够。”
建豪说这些话时,用的是上海话。跟着,文姝也插了进来,大概意思是劝夏吹向勤工办去申请几个家教,比较不会影响学习和学生会的工作,再来,就完全听不懂了。
这种情况经常发生,以前简影一个人夹在他们中间时,即便夏吹揽着她的腰,握着她的手,她还是会感到不自在。
她知道他们不是故意的,且久而久之,也能听得懂七八成,只是仍然开不了口,所以始终只有听的份。不过,这到是很符合夏吹的个性——在别人面前对自己有所保留,几乎成为他的习惯。
我也不例外么?每到这种时刻,简影就会不自觉地想。
“你们干什么?又说上海话。”
阮菁不给面子,立刻嘟囔起来。
“你干什么?那么凶。”
建豪捏捏她的鼻子,阮菁突然就愁眉苦脸起来。
“怎么了?忸忸怩怩可不是你的调调。”
“我遇到一件很悲惨的事。”
因为用词过于严重,大家把目光都聚过来。
她突然忽地一下站起来,大声吆喝:“我爱上一个人,从今天开始,我决定要追求他!”一瞬间,茶馆里的眼睛全瞄向这里。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建豪觉得她真是滑稽透顶。
“坐下来,慢慢讲。”
“不行!”她奋力甩开他的手,“坐下来我就说不出来了。”
“那你说吧,他是谁?叫什么名字?干嘛的?”夏吹继续追问。
阮菁目视前方,表情严肃:“他的名字叫钟建豪。”
建豪一口茶喷在桌面上。
“北广广告系的,干……”她低头瞥了那狼狈的家伙一眼,“目前尚无职业。”
简影笑起来,文姝也笑起来,夏吹用手指撑住额头,一边忍耐一边在桌底下猛踢建豪的鞋。
建豪一把将她拉回座位。
“不是说好了做哥们儿的吗?”
“我是女的,干嘛要和你做哥们?”
“你赖皮,说话不算数。”
“我就耍赖,你准备怎么样?”
“脑子坏掉了。”建豪又用上海话嘀咕。
“你说什么,用普通话再说一遍!”
他坚决不理。
“钟建豪我警告你,以后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不许随便说上海话!”
“凭什么?”
“就凭你是我男朋友!”
“谁说我要做你男朋友了?”
阮菁一愣,接不上茬了,文姝刚想张嘴打个圆场,阮菁硬是把建豪的脑袋拧到她鼻子底下。
“你看看,仔细看看,我有哪一点不配做你的女朋友?”
他果然答不上来,阮菁得意地放开他,乐滋滋地端起杯子喝茶。
“阮菁,实话告诉你吧,我有喜欢的人,不信你问夏吹。”
阮菁嘴里咕噜的茶水立刻变得难以下咽。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夏吹,他胡诌的吧!”
大家的目光又回到了夏吹身上。
夏吹的眼神却和建豪汇拢在一起,两个男人默默不语,一副尽在不言中的鬼样。
“不玩儿了!真没劲。”阮菁推开椅子向门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啊?”建豪的口气放软了,他开始意识到四周有伤人的味道。
“你是猪,我不要你管!”
“她说你是猪。”文姝笑出声来,有点幸灾乐祸。
“所有人都听见了,你不必重复。”建豪狠不得地下有个洞。
“你会不会太过份了?”简影觉得阮菁很认真地在表白,不应该遭到耻笑。
“等着瞧吧,一开学,她照样粘着我。”
“你真无耻。”夏吹插了一句。
“这话不公平,我无不无耻,你最清楚。”
夏吹被建豪犀利的眸子怔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不行,我要回去了。”
这种气氛让简影感到不爽。
“急什么?”
“小说新人奖的初赛作品我想早点开工,有些资料还没整理好。”
“简影。”文姝突然转过脸来。
“能不能帮我和谈教授说说,推荐我也参加比赛?”
“你怎么现在才和我讲。”
“我没什么自信,考虑了很久才决定的,之前不太好意思。”
“你也真是,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这就回去跟我妈说,要不就来不及了。”
说话的时候,简影注意到夏吹异样的目光又落到了文姝身上。
其实,夏吹想的是另一码事。
他不太明白文姝为什么总是在一些关键时刻有意无意地对简影提出要求。
年末报名的时候,简影一再鼓励她,可当时,她表现得相当不屑,今天,却让人觉得,她只是为了说这句话而勉强坐在那里的,那为什么又不趁刚才他们还没来的时候就直接拜托她呢?
文姝和活泼开朗的简影截然不同,她沉静、苍白,能力弱功课又差,幸亏简影的母亲是中文系的副主任,否则,没有人会注意她,更谈不上什么眷顾。然而,她每次寻求帮助的时候,偏偏还要故作清高、假装毫不在意的样子,要不然,夏吹也不会怀疑她对简影的友谊有着虚情假意的成分。
倘若,不是她身上有些东西时不时地蛊惑着他,他绝不可能会和那种女孩成为朋友。
文姝依然轻巧地避开夏吹的目光,温文尔雅地笑着。
归途中,简影忍不住问夏吹,建豪是否真的有喜欢的人,夏吹说不知道。半晌,她又问他,是不是对文姝有意思,夏吹奇怪她怎么会问这么无聊的问题,她埋怨,是他自己看文姝的时候泄露了那种嫌疑。
“那是因为她某些时候的某些表情象一个人。”夏吹坦白。
“谁?”
“我妹妹。”
简影恍然大悟,因为思念远方的亲人而寄情于相似的人,那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她胸口悬乎了那么久的石头终于跌落下来,一下子豁然开朗,心情舒畅。
“今晚来我家吃饭吧。”
“我得先去买点东西。”
“没关系,我在家里等着你。”
简影挤过来,柔软的嘴唇在他脸上轻轻地啄了一下。
夏吹环顾四周,有点窘。
1993年早春5
尤子象农夫似地盘腿坐在墓前,一个劲地哭。
夏米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伤心,父亲死的时候,寂寞得连个哭声也没有,尽管夏米一直把他的碑弄得很干净,但是,她知道父亲还是很寂寞。
现在,母亲也进去了,如果父亲向她问起夏吹的事,母亲会怎么回答呢?
夏米把手放在墓碑上,忽然感觉到他们交织在一起的体温正弥漫在她的掌纹中,偷偷地渗进皮肤里。
“别再哭了。”
她蹲下来拍拍尤子的肩膀。
尤子嚎啕的样子很丑,夏米认为够了,连父亲那份也哭得差不多了,谁知道,他的声音更大。
“你怎么就不明白?我妈她一直在利用你。”
尤子抹把脸,抬起头,神情非常肃穆。
“你不可以这么说你母亲,她是个好女人,只不过命太苦。”
夏米看着尤子,他有着和母亲一样佝偻的脊梁,那种贫瘠但柔韧的曲线让她想起夏吹。
也许,他们真的有过爱情也说不定,夏米最后一次抚摸母亲的名字,无可奈何地想道。
“我想和你谈谈。”
尤子走出墓地的时候对夏米说。
“我妈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谈的。”
“就因为她走了,我才要好好和你谈一谈。”
“没什么好说的。”
夏米加快脚步,尤子追上去抓住她的手。
“小米,你现在无亲无故,除了那套破房子,你父母什么遗产也没留下,你有没有想过,今后的日子该怎么办?”
“我还有夏吹,他在北京,我要去找他。”
“你哪都可以去,就是不能去北京。”
夏米看见尤子脸上布满阴霾,当年她攒足旅费想偷跑去看夏吹的时候,母亲脸上也是这付表情。
“你没权阻止我。我妈死了,上海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让我牵挂。”
“你不能去,你母亲绝不会让你这么做。”
“她凭什么!”夏米尖叫,“她凭什么把我们分开!”
尤子惊呆了,他不相信眼前那对仇恨的眼睛是夏米的,这孩子压抑了太久的感情突然爆发出来的可怕,根本出乎她母亲的意料。
尤子的内心充满恐惧,他感到力不从心,要掌控这样的情况,也许是一件完全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情。
他冷静下来,紧紧地握住夏米颤抖的手指,试图平复她的激动。
“小米,你听我说。”
“我在你妈面前发过誓,要一辈子好好照顾你。就算为了你妈,能不能听我一句,留下来,留在上海,继续念书,然后考大学,你不是一直想上大学么?”
“让我来帮你完成所有的梦想,好不好?”
夏米一言不发,沉静地凝视他的面孔,然后,松开他的手。
“你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吗?”
“去找我哥,陪着他,和他相依为命,就象我们小时侯那样,这就是我的梦想,既然你了解,就不要阻拦我。”
她不再理他,转身直径向大马路走去。
“夏米!”尤子大声叫,她停下脚步。
“你会后悔的,你妈不想看见你这样,你晓不晓得?”
夏米转过身去。
“我不需要任何照顾。”
“我只想和他在一起。”
尤子远远地看见她在笑,那是第一次,他看见她,笑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