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年信佛,所以流年念过佛经,无事可做时拿出来读一读,修养身心,以期求得安宁。这并不代表迷信,只是那一卷卷佛经真的给过她内心的平和。
流年一直想到这里来求一个平安符,因为听说很灵验。上一次她没有来这里,春天人太多,太拥挤了。
远远地还在走着,古刹钟声就钻入耳中了。这里树荫成片,浑厚的钟声透过叶子,和着秋蝉鸣叫,显得空灵飘渺起来。
一大堆女人叽叽喳喳跟在导游后面,还时时不忘盯梢一样盯着他。程灏刚扭头想看看流年到哪了,就有人觉得被冷落了:“程先生,你时不时朝后看什么呀,寺院可是在前面呢!”
真是没一个肯消停的,可他唯一关心的人又太消停了。流年一个人慢慢走在后头,不和人交谈,跟队伍保持着一定距离,专心致志看风景。
寺院里都是差不多的,烟雾缭绕,人来而往,谁的脸上都透着虔诚。流年买了香,低着头跪拜,双手举香,高于头顶,下腰鞠躬,动作到位。
坐镇的和尚那里聚了些人,求平安符嘛,来过这里,总要带点东西回去的。流年也不急着前往,在寺院里先逛逛。
寺院漂亮的不像是佛门清净之地,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山上有活水,寺院里挖了池引水,养了红鲤鱼,在池上吊了吊桥,就叫积善池。人经过时扔些钱币在里头,就是积德行善,抵消罪孽。流年闻言觉得好笑,只不过桥那边的风景吸引她,否则她是没有兴趣踏上这个桥的。
人不减反增,走在桥面上摇得厉害。流年最怕走这个,摇来晃去,像晕车一样难受。她犹豫着要不要过去。
一只手扶上她的腰,半拉半抱,几乎是将她拎到对面去的。流年拉着吊桥扶手抬眼,直直撞进了程灏平无波澜的眸子里。
流年淡声道谢,除了感谢,眼里看不出别的。
此举其实可说是唐突了,程灏自己也知道。她站在桥边,未必就是要过来,但他一厢情愿,脑子一热,将她抱过来了。流年的反应他不知道,只好拼命装的淡然一些,好掩饰自己的心虚。
但流年的眼神还是让他心沉了。
程灏勉力笑了笑:“要走走看吗?这边的景色好像还不错。”
流年倒是没有拒绝,点点头同意,客气疏离。
她只当这是一个帮助,不做多想。
对于程灏,她已经没有了那种懵懂的感觉,时间真的是良药,除去旧伤,结疤,然后疤也会淡去。毕竟是她用血泪剥离的感情,再怎么不济,再怎么慌乱,她也可以念着那时的痛,平复下来。
流年说过,程灏是她的贵人,完成了她的梦想,但也是罪人,因为他要的代价太大。要她从容,很难。要她迅速平静,却实在容易。
这边的佛堂要比另一边小很多,每间屋子都不大。流年不是每个都拜过去,有的地方人太多,她干脆逛一圈就走。
文曲星和送子观音放在一个屋子里,寓意大概就是送子送状元。
这里站的都是半大的孩子和年轻的妇女。孩子嘻嘻哈哈,磕头图个形式,而那些女人虔诚无比,嘴里念念有词。
这就是讽刺,谁有了孩子还需要来这里磕头求子,偏偏还要让他们见到那些可爱的生命,年幼的生命在眼前活蹦乱跳。
流年突然觉得小腹空荡荡的,心里也空荡荡的。
前一个求子的是个子娇小的女人,不算年轻了,独自一人,捐了很多的香钱在木盒里。流年心中一恸,盯着紫灰色的垫子走过去,安静跪拜,双手合十,摊开,将前额重重抵在脏兮兮的垫子上。包里所有的零钱都被她掏了出来,张开五指,钱哗啦哗啦的掉进去。
程灏看不出表情,只是觉得她的认真莫名其妙,出了大殿回头指指送子观音和善的脸:“那是送子观音啊,你是不是拜错啦?”
流年不理他,就当是没有听见。本来,这就是她一个人的事。
临近中午的时候流年求到了平安符,坐车回山庄,没有与大部队随行,只是让徐景平的司机来接。
程灏本是乘着她求符时去殿外买了一注又高又粗的香,回来后就找不到流年了。
下午回到山庄,才知流年已经退房走了。徐景平的手机上挂着她求来的平安符,不伦不类的,还很是得意的炫耀了一把。
程灏想回回不得,这就是工作的无奈,也是他对流年的无奈。
恐怖片大剪辑(1)
那一通本该静心养性的度假算是彻底泡汤了,流年回医院换班,连着上了两天的夜班。其实这多惬意,空荡荡的值班室,只有她一个人。早上下班,正赶上早餐店开门,舒舒服服吃一顿饱餐,回家洗澡,即可扑上床,一觉到夜晚。什么也不用去想,晨昏颠倒,反而适合她。
因为流年的睡眠很不好,夜半梦多,吃安眠药都不管用,尽管她从来不记得梦的内容。醒来就是满头大汗,看着外面乌沉沉的天。白天有阳光,她可以安稳入眠,到了夜晚,即使是一千瓦的大吊灯也止不住她的恐惧。
流年第一次看哥哥的《异度空间》,别人在电影院中尖叫,她却在想,真好,她简直是找到了知音。片中的林嘉欣一回家便会大开电视,灯火通明,抱着被子缩成一团,完全是她的真实写照。
片子画面不血腥,但音效极恐怖。流年在音像店淘了很久,找了一张回家看。汪洋哇哇地叫你真是变态,没见过女孩子收集恐怖片的。流年付着钱晃晃手里的碟:“这是恐怖片吗?刚刚我在电影院没看完,回家再看一遍。”
里面根本就没有真真实实的鬼,只不过是两个人臆想出的。流年也搞不清自己买的真正动机是什么,买回去后她连拆封都懒得动手。后来想想,无非是借此提醒自己,这世上除了有机体生物,没有别的了。
流年至今记得最清楚的一个梦,就是关于异度空间的,只是剧中人物莫名变成了自己。她梦到自己在天台上,就像那天,手里抓着剪子,贴在胸口。她觉得自己在等人,因为她的心很雀跃。身后的人面孔模糊,却不是白衣胜雪的少年,微微带笑,眉眼间都是宠溺。她的失望愤怒一刻涌来。镜头切换,一刹那又不是她了,她做着一个看客,亲眼见那个女孩将锋利的剪刀刺进皮肉,拉开,血似飞流,喷在镜头之上。下一秒她又成了主角,纵身跃入云端,坠下。没有遵从物体落地定律,不甚高的距离,她却降落了很久。程灏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虚幻缥缈,根本抓不住,玩笑之语,揶揄之语,戏弄之语,和他爽然的笑声,都像风一样飘走了。
剧烈的碰撞之声,主角再次换人,她呆呆的看着地面上的大滩血渍,和扁瘪的汽车顶。楼顶突然变得只手可触,一张娃娃的脸探出,眼角血泪横流,用尖细的声音唤了一句:“妈妈!”随之面目狰狞,细小的爪子勾缠住她的脖子。
她再一次在强烈的窒息感中惊醒,她的手还摆在脖子上,颈中被指尖划出乌青的淤痕。流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毛病,为了不让自己死于自己之手,她甚至考虑过要不要把自己捆起来睡觉。
在第无数次回忆之后,流年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梦。那日在挑碟时,无意间看见了午夜凶铃系列中很著名的鬼娃娃花子,她梦见的娃娃,就是那张封面上的脸。
她的梦堪称恐怖片大剪辑,为了让自己的神经不至于提早迈入衰弱阶段,一个月内她看了无数部喜剧片,导致笑点过高,看什么都无聊。
那个太过真实的梦足足缠了她几个月,每天一闭眼,就是带血的脸,飞溅的血,和缓慢下降的楼层。
她真真切切就是故事的主角,至少有一半,她参与其中。那把剪刀,那一线喷出的血,还有她幻想过的飞跃,都在梦里得到实现。
知道看过电影之后,流年才真正懂得自己当时的冲动是无义且幼稚的。她的举动甚至没有被程灏看见。异度空间中罗占的小女友拿着剪刀决然剪断生命,恣意跳下高楼,换来的是罗占往后长久的心理阴影,他会记得她,当然会,但记得的都不是美好。流年不要这种结果,她情愿天各一方,再不相见,收着心里残存的甜蜜,不至于太过难堪。
更何况,罗占的心病,总有人医,会有一个女孩子,在转身之际,在痛苦之际,紧紧抱着你,然后让你淡忘。
流年也需要被怀念,哪怕只是她的一厢情愿,但她所能期待的人太少,程灏,勉为其难算一个。
在她回来的第三天,第一次,在白日,这个梦境再次出现。
流年自嘲,大概是那些菩萨没有感受到她的诚意。她把自己用被子团的紧紧的,窝在床上看《生日快乐》,文艺腔的爱情片,抒情的同时也很无聊,节奏缓慢可以助眠。这部片子也是看的乱七八糟,至今她都没有看完。
傍晚她终于迷迷糊糊睡着,脑子里像装着齿轮,飞快的转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绞着她的回忆。流年逼自己睡着,自我催眠。
因为第二天起床,她还得是众人眼中无忧无恼的苏流年,她还得用许多的力气应付接下来的一天。
所以她仍精心准备可以带来一天舒畅的早餐,牛奶,双面煎蛋,简单的果蔬沙拉。然后做半个小时瑜伽,洗澡换衣出门,神清气爽的出现。
恐怖片大剪辑(2)
一屋子人都鬼头鬼脑等着她了,流年一边换衣服一边接受众人目光审讯。陆小璐清清嗓子:“苏流年同志,我代表党和人民问候你,同时你也要对党和人民老实交代,这个花谁送你的?”
流年莞尔,忙着绾头发,带护士帽,侧着脸声音含糊不清:“我也不知道啊,现在的人真是浪费,可耻的浪费,这一束花值多少钱呐!”
众人一致“呸”她,汪洋摇手:“算了啊,我们只能为这一位掉坑的男士祈福了,可惜了这束花。流年你还要不要,不要我们可分了,放在办公室里也好美化环境。”
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