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上眼睛,开始入睡。
窗外的风景依旧,许许多多的,她了如指掌并已习以为常,她没有倾诉,没有沮丧,没有绝望,不是孤独,她只是背负了太久有点累罢了,对,有点累,一点点累,和一点点疲惫。
她习惯了这样的冷,这样的风雪,独自的清梦。
大脑缺氧时没有梦,只有不可抑止的沉睡,可是,那一天,很奇怪的,她却从睡着一直做了三个梦,她迷迷蒙蒙,但是她知道那里是哪里,她和一个人穿梭在一座坟一座坟间,他们在找坟,不知是谁的,只是她这么伤悲,找了很久很久还是没找到,她即要崩溃,难以自持,可就是找不到她要找的那座坟。她回过头来问问同行的人,而那个人俨然就是她自己,她们相顾,无声无息,无泣无诉。然后是阴雨绵绵的春季,非常重的湿气,她穿梭在那条湿透的街道,粒粒雨花石,不停地来回在贯通的巷道,而依旧身后有个人跟随,她感觉得到那个人与自己是一道的,可就是不说话,也不回头看他,默默地顶着湿气不停地走街串巷,不知休止。
最后一个是在这里,一对人去翻雪山,非常厚的雪,天空是煞白煞白的,她一直行走,全天全地的都是白,连伸出手来也只有白光一片,她十分害怕,于是便转过头想询问他,问他帮忙,可是他们都消失了,她再看四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甚至连自己都消失了。
她醒来之后便决定要离开了,收拾了行李,那样的冷,她只感觉自己似乎都没有半丝热度了。可是心里没有悲伤,还只是疲惫。
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梦到那条清巷,非常深非常远,周围都是湿湿的露水。这是她对江南故乡最深的记忆,那些深巷以及滴滴答答的雨水,在她的梦中挥散不去。她就这样独自沿着深邃巷道一直往前走,她知道前方有她想要找的东西,但她不知是何,只是一直走一直走却总也走不到。太远了太深了。她就这样从梦中醒了过来,侧身看窗外飞快闪过的高大杨树,她的树,一棵一棵抛在身后。
她知道这旅途的漫漫,也十分习惯在旅途中的感觉,并且懂得在旅途中打发时间和排遣烦闷,她吃了一点东西,每次吃一小口后都抿极少的水送食,必要时啃食巧克力以增加身体能量。她活得如此有节制和约束,亦是让自己从头至尾的变得拘泥和谨慎,以至于越来越走向自省和自持。亦在待人接物上显现。
穿过夹道杨树,村庄,田野,沙漠,荒原,然后又是田野,村庄和城市。她仍有那么多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必有那么多的城市和村庄需要穿越,她何能让这世间,让人们跟着她的意志去活呢,按着她的方式,她的想法,实质上又如此的微不足道。她只能像人一人般被这世界,被这生活所同化。
驶下高原,气温渐渐回升,一个人若历经巨大的痛苦那么对小的痛苦便略会淡然。她脱下厚重羽绒服,觉得外面与春天已无两样了。
没有任何干扰,但是终点已经到了。这个繁华的大都市。
下车之前,她照例收拾净东西,洗过脸,羽绒服依旧套着,因为包里塞不下。
背上这个登山包,等待列车停稳,很奇怪,没有人睡在她的对面,但一切都有它自己的理由。
她警觉扫视出站口,没有任何她的名字,人来人往何其的多,虽然她也通知过归期。她无逗留,冷静处理自己的事。
先坐火车再坐汽车就能到达,抑或坐长途汽车,可是确信,这是在上海了,与她上车的地点隔了一万里远,为什么会那么远,她用来这么多年才走到那里,如今却只是上下车的时间,但他觉得很公平,这一切都再合理公平不过。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三
她听到了乡音,在嘈嘈杂杂的人群里一声一声柔软婉转的乡音传进耳朵,她甚至把一切都抛出了脑后,细听的本身成了一种沉溺。
她选择了坐长途汽车直接到家。原因很简单,她跟随了这一声音。
是两个年纪尚小的女孩子,似放假回家,她坐在她们后排,一点点听她们的讲话,讲学校里的事,与父母,朋友以及诸多关系人中的难解难分,当然还有各自对未来的期许,一个说她想要好的工作和家庭,假期可以旅旅游。非常开心的样子。
她不动声色。没来由的,突然之间泛上一阵呕吐,她扯下后背上的备用袋,再一次吐了起来。她莫名其妙,吃的东西并不多,也未晕车,虽然在少女时有过这痼疾,可是突然地,没有预兆的呕吐还是让她措手不及。
给你。
前座少女递来纸巾。谢谢。她接过来。呕吐便从似未来般消失。
客车驶上高速后,她们似乎睡着。她顿生倦意,把头仰在后座,窗外风景隐现,自己的脸微微的晃在蒙着雾水的窗玻璃上,略微的呼气,她也渐闭上了眼。
她又不敢下车了,她如此马不停蹄的前行,临近终点她却犹豫了。
年轻女孩下了车,另一个和她挥了挥手,急匆匆地讲再联系之类的话。另一个女孩和她是在同一站下车的,她跟在她身后,理好了东西也理清了思绪。
她不认得路了,半丝半缕的路径记忆都无,人是无非又或人非无非。
你是要找谁吗。前面那个女孩突然转身跟她说,用乡音。
她顿了顿,说是的。上前一步报了一个姓名。女孩说认识,又说,你好像从上车之前就跟着我们的吧,要不我带你去找。
她突然听到,猛转过头。我找到了,她说,谢谢。
不用客气。
她再望了一会儿才走,因为确定了她要找的人。
她简单的与他们打照面,一面感叹自己为什么还是这种轻易跟随别人走的性格,凭着感觉行事,轻信于别人,又想或者这个女孩是幸运的,她不会蹈自己的覆辙。
而眼前的是她的父母,她的亲生父母。
她离开的时候他们还处中年,没想到真是再回首已百年身,她不愿多看,尾随着走回家。
话语少的可怜,这对老夫妇还像年轻时那样,说,来,我给你拿吧。
她很有礼貌地拒绝了,说不重,自己拿就可以。她婉转地把乡音吐出来,简直想就地大哭一场。
没有一丝影踪,她的雨花石古街全都没有了。
没有问,跟随走进一座独立小居,有四层楼高,她被告知这是他们的新居。
又殷勤地叫她放下东西,坐坐,喝喝茶。唤绮。
父母说,你妹妹喏,下来了。
走下楼的妹妹挺着个肚子,外面套件大衣,旁边想必是她丈夫,略有发福,戴副金属边框眼镜,斯斯文文。
妹妹热情地唤她,拉着她的手问是否累了,到达久不久之类的话。她一一礼貌应答。
父母则直接下厨房做饭菜,嘴里不停嘟嘟嚷嚷着。
妹妹推搡旁边的男人说,我叫林涛去上海接你的,但他忙便差了一个在上海的同学去,没想到接差了,那人说他去了车站,车已经到了半个多小时了,哎,可把我们急的。爸妈正说到公路上看看,还真给接着了。
她旁边的男人说,绮就是这样,要么把事漂漂亮亮地给她做好,否则她准跟你急,瞧姐不是安安全全的到了吗。笑。又说,现在上海那很挤吧,等车的人特别多。
她听着,随口应付。
父母端了菜来,妹妹要去帮忙说怕他们忙不过来,父母不愿,让她呆着,最后,妹妹的丈夫去了厨房。
一阵喧嚣,她才听到了包里的声音,是她的手机。
喂。她一边努力抵住这里的声音。是男子的电话。她低头应付了几句,便挂掉了。
略有迟疑,但热闹得很快,开了饭,洗碗,天也近黑了。
她被安排到整洁的房间里睡,在三楼,妹妹二楼的,父母在一楼。
男子轻轻地敲了一下门。哦,进来。
她把包搁在椅子上,在其他地方摊出一大堆杂物,睡袋,帐篷,毛毯,还有衣服,工具,食物。她顺手抖了抖烟灰。
她说爸妈怕你一条被不够,叫我再拿条来。
他捧着被子还立在那儿,显然尴尬无处可放。她明白过来,咬着烟跳过来,接过被子。
谢谢。
他说早点睡,转身出去。
她把被子塞在角落,这样的冬天对他来说实属惬意了。她甚至只穿了一件薄衫,但她还是接受了这条被子。
她被安安生生地安置,吃完饭,洗澡,整被子,她更像一个客人。
古人说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可是离得这么远,她却也觉得星星似要掉下来,这样的星光是有寒气的。比不上阳光,火光,更何况是在冬日。
可是她一丝一毫都未感觉冷,小小的烟头发出微微的热,只在吐出烟气时她才感觉其辛辣。四下的黑暗,天边未完全掩盖的霓虹折光,以及若有若无,重重轻轻的公路上的汽车马达声。
这就是她的家乡吗,家乡,她的湿雨小巷的江南,碾碎在滔滔流逝的时代巨轮之下,是的,她因离开便再也回不去了。
而那个男子的声音似乎依在耳畔。他听到笑语声,略迟钝,又问,你到家了吧。她嗯声作答。
然后他说我们明天进山,手机就没信号了,下个月出来,一个月,如果你不来,我们就要走了。
她听见自己冷静清醒的声音对着空气说,好的。比这寒风更冷的清冷。她直听得刺骨的痛。
男子的声音,显然还是雄浑有力,铿锵坚定,而在15年前,听到他的声音似乎还有些许柔和和圆滑。
他又撩上袖抽了一口烟。
嗳,姐在呢。男子突然发出声音,她警觉朝后看。
绮说听到楼顶门没关上,让我来看一下。
她一看,果然门合着被风吹得来回震。灭了烟说,对不起啊,吵着你们了。
没事,那个,早点睡,上面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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