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声“公子”“三十娘子”之后,相貌艳丽的仙姑一脸震惊,脱口道:“你们怎么在一起?!”
“……”
这是啥意思?我说,你认错人了吧。
然而不等陵越说话,仙姑受惊般又反手掩了自己的唇,一副“啊不能说我怎么说出来了”的样子,呆立了半晌,忽然屈身行了个礼。
彼时我还不能确认她真是仙人,这一行礼我也没大反应,只是小小地愣了一下……这位……仙姑行礼的时候,低眉弯唇的模样,似乎在哪里见过呐……
陵越又将我挡了挡,问:“敢问足下何人?”
仙姑的样子看不到了,但声音还是听得到的。婉转温甜,好听的紧。
“奴家君山阿春,乃照管君山的女仙……”
陵越一顿,伸手抱拳:“女仙有礼。”
仙姑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哽咽:“公、公子怎么如此多礼……阿春曾侍奉公子与三十娘子十载,相比无尽仙寿,虽只是瀚海一滴,于我,却是、却是……”
“……”
这个这个,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似乎这位仙姑和陵越真是故人呐?我瞄瞄陵越挺直的背脊,难道陵越其实是仙人来的?……
陵越一顿,却说:“在下陵越,与仙姑并不曾相识,恐是仙姑将我错认他人了。”
我探出头去,发现仙姑泪光盈盈,只是摇头:“我又、又怎会错认,我守在这君山近百年,我……”她闭着眼摇摇头,然后看着陵越说,“公子已然转世,自是不再识得阿春,只是转世魂魄不灭,阿春又岂会认错?只是……”
她的眼睛往我这边看过来,陵越身形一动,我发现……他又把我挡住了。
只听到仙姑的声音:“只是,公子如何会与三十娘子……”这位仙姑有个毛病,她喜欢说话说一半,“公子若是愿意,阿春愿为解疑。公子的前世,还有……三十娘子,阿春可告知一二。”
陵越回头看我,我想了想,迟疑着问:“那个……您口中的‘三十娘子’……不会恰好是指我……吧?”
仙姑点点头:“正是。”
“……”好吧,我咬咬嘴唇,朝陵越说,“大师兄……我,我想知道。”
陵越点头:“那便麻烦仙姑了。”
其实仔细想想,到了一个没到过的地方,被一个没见过的人告知,她认识你的前世,然后向你伸手说“要知道前世的事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哦”……如果加上“每次半钱银子”的话,那就是个算命了的。
不过这位是仙姑,虽然是自己说的,但战斗力表明应该是真的……我跟在陵越后面朝竹林里走的时候,回头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仙姑出场时摧毁的一片树木,唔,这样下去,只怕君山会很容易因为植被稀少而造成水土流失……
说是这样说,后来我听故事还是听得很欢畅的。
故事发生在一百多年前……好吧,应该说,陵越的前世是个叫柳归舜的书生。
吴兴柳归舜,百余年前自江南抵巴陵,因船被大风吹至君山下,于是顺理成章地到君山一游(真是好兴致)。大约是身负仙缘,柳生于无意之间过了明阳镜(仙姑解释便是之前我们见到的大石。陵越沉吟),到得一处仙境(也即现在我们所在)。仙境中翠竹敝天,竹中住着许多五彩的鹦鹉,皆能人语。
当时仙境的照管者是桂三十娘,但因黄郎不在(“黄郎……是三十娘子的夫君。”仙姑说。我囧),不便出来待客,便由阿春代为招待。阿春搬来水晶榻,又送上珍羞美味,告诉柳生不必拘谨。
柳生遂安心坐下。期间有鹦鹉曰凤花台者,善于诗赋,柳生亦擅此道,二者相谈甚欢。
饭后,凤花台领柳生观赏君山,途中却不慎被曲灵水灼伤双眼(曲灵水!),凤花台自认是她的错,便恳求桂三十娘留下柳归舜,日夜悉心照料。三月之后,柳生双眼完好无初。
“之后……”仙姑沉默了一会,“之后,公子便在这里住下了,一住便是十年。再之后……”她摇摇头,不再说话。
也亏得陵越沉得住气,说了这么多,不过是他前世的一个奇遇,之前和之后那长长的时间,仙姑半句话也没提,他也不问。而且这位仙姑说的故事,真是奇怪得很。前边说那么详细,后来的十年,一句话就带过了。凡人在仙境生活十年,不出点什么故事都对不起人啊……还有那只照料了陵越三个月的鹦鹉,一般来说他们不是会发生什么么,比如说陵越感动得无以复加遂以身相许之类的……哼。
还有,桂三十娘出场次数为零就算了,我不在乎,但是既然身为仙人,桂三十娘又怎么会转世呢?连阿春仙姑都在,桂三十娘莫不是吃错药飞月亮上去了?而且,我对那个“黄郎”很好奇……
啊啊啊仙姑您快点说啊!
谁知仙姑的下一句话是:“便是这样。”
“……”
便是……便是哪样啊!您什么都没说好吧?!
不愧是大师兄,陵越的道行高了我不知多少:“既然如此,多谢仙姑了。”他说,“只是前世种种已死,这一世我乃天墉城弟子陵越,与柳归舜并无牵连。”
“公子……”
“芙目亦是如此。”他回过头对我说,“你便是你,今生便是今生,所谓前世,不必太过在意。”
“……嗯。”
我心里一阵空,一阵堵,总觉得没办法就这么揭过去。可是陵越这么说……我却只能感激。
其实这位仙姑说的关于我前世的事,就那么一句话,和不知道没什么两样。况且,说不定这位仙姑眼神不好,认错人了呢……好吧,也只好这么想了。
陵越又说:“今日多谢仙姑。只是我与师妹仍有要事在身,不便多留,就此告辞了。”
啊,等一下。“那个……如果方便的话,不知仙姑能不能告诉我们曲灵水的具体方位?”
仙姑眼睛一瞪:“你……你们还要去找曲灵水?”
她的意思大概是,陵越上辈子被曲灵水灼伤了眼,这辈子还要巴巴地跑过去……这不是铅笔么。
我想了想,也是,于是说:“不,我自己去找就可以,大师兄的话……”
“我已说过,”陵越摇头,“我与柳归舜无关。”
“……”
我有些不解。陵越是修道之人,前生今世这种事,不是应该看得很重么?不在意不说,还一次次地强调他与前世无关……态度坚定得我都有些不适了。
不过我自然也不会说找打的话,遂默默地坐在一边。
仙姑看我一眼,再对陵越说:“……既然如此,公子不妨先休整一会。曲灵水在君山之西,还有一段路呢。”
我被她那一眼看得浑身一抖,脑子里忽然冒起一个念头……
陵越瞥我一眼,道:“如此,多谢仙姑。”
那个什么桂三十娘和这位阿春仙姑不会有什么仇吧啊喂……
于是就到这里了。
我和陵越两人喝了一点清露,便一个无言一个讪讪,相对坐着无聊。
仙姑扫视我们两个一圈,最终说到:“从这里往西走三十里,大约就到了。只是曲灵水蚀力非常,你……”顿一顿,“你们,需要小心谨慎,为免公子再……”
我低头,没话可说。陵越一顿,随后说:“那这便告辞了。”说着,起身便走。
我只看见一片紫色哗一声移了过来,然后手肘被人抓住:“芙目。”
“啊,是。”
“公子……”仙姑轻轻唤了一声,从脖子上解下一个玉佩,菱角状,温润剔透,“阿春这里有一个宝物,当初凤花台……借了,磨了一片粉给公子服下,公子的眼睛便好了一大半……这,这对曲灵水很是有效,公子拿着吧。”
陵越道:“多谢。”然后朝我示意,“芙目,你拿着。”
“诶?”
大蛇送的东西我拿着,没有问题。可是这是人家女仙送的诶,我……“我不要。”
陵越也干脆得很:“那便走吧。”
仙姑仍处在愣怔当中,眼见陵越拉着我要走,脱口喊了一句:“公子!?”
陵越拖着我,装作没有听到,提着剑就这么走了。
我踉踉跄跄跟在后边,背后一阵寒芒在刺,觉得明天大概太阳不会升起来了。
陵、陵越诶……那个一板一眼的陵越诶,怎么会……对方可是仙人诶,真正的仙人诶,陵越是修道弟子吧,不是应该对仙人敬重有加的么?哎……
……表示理解不能。
陵越现在显然也没有心情解释,只是一路拖着我到了竹林和树林的边界,才松开手。手肘被他抓得生疼,我也不敢吱声,就见他快步走到之前的大石处,然后像第一次一样,僵住了。
“……大师兄?”
“……”
这大石就是刚刚仙姑说的明阳镜吧,陵越对着它发呆做什么。
“……芙目,你过来。”
我依言走过去,视线往平扁的石头上一投,发现我和陵越的影子都印在上边。
“大师兄,怎么了?”
“……你能看见我么?”
“当然呢,大师兄你……”我脱口答了一半,忽然意识到陵越的声音是从后边传过来,而非身边。我一愣,回头果然看见陵越站在身后不远处,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
他喃喃:“能看见……”
陵越喃喃的样子百年难见,但更让我惊诧的是明阳镜上的身影。陵越明明不在,怎么也可以照上去?
我条件反射后退一步,这才想起:“大师兄……我们之前来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在上面看到了我的影子啊……?”
陵越没有反驳。
“呃,这个明阳镜……到底是做什么的?”
陵越仍旧不置可否,最后说:“走吧。去取曲灵水。”
“诶?”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已死,你不必太过在意。”
“……哦……”
陵越利落地一转身:“先已知具体方位,便不用再沿长老说的方位去寻。曲灵水既然有蚀力,你可知如何取得?”
“啊,放心吧,师尊教过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