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不再理蝙蝠:“我先出去了。虽然是没办法,可我不想看。”
他说着转过身,向门边走去。
布莱兹耸耸肩,扭头发现柏格不见了。修的手已经按上门把,蝙蝠抬起头,发出一声尖叫:“小心!”
柏格整个人如同蜘蛛般趴在屋顶,以一个人类完全不可能做到的夸张角度扭着脑袋对修露出诡异阴冷的笑。
那只是一瞬间。
下一个瞬间,修已经被柏格从背后一把扭住。柏格肮脏尖利的指甲掐着他的脖子,尖利地怪笑:“这个身体,这个灵魂!我要了我要了!”
声音嘎然而止,柏格失去意识的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
一个丑陋的半人高人形怪物出现在修的背后,显得很惊慌:“为、为什么……”它猛地跳起来想钻回柏格的身体,那身体却被修一脚毫不留情地踢出去,它的脖子被一把从后面掐住,它挣不脱,四肢在空中胡乱挣扎。
“我讨厌别人掐我脖子。”修一手掐着恶魔,一手揉着自己脖子,皱眉说。
那被抓住的恶魔这才回过神来:“你!你骗我!你是为了引我出来,你骗我!”
“哈,”修嗤了声,“现在恶魔都这么幽默吗?”
布莱兹站在几步开外看着,开口说:“我以为,你在利用我之前,会告知我一下。”
“我以为互相利用就是我们之间的关系呢。”修回答。看着布莱兹朝他走过来,那让他不自觉站直了身体。
布莱兹在他面前站住,几乎是贴着,伸出手轻轻从他脸上滑过,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它没办法附到你身上,为什么?”
修尽量自然地站着:“因为我的血统,我出生于一个驱魔人家族。恶魔无法附身到强大的灵魂上,不是吗?”
布莱兹依旧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从中找出什么。“不,”他显然不好糊弄,“它们无法附身到——比自己强大的灵魂上。如果同是恶魔,低级的无法侵入高级的;如果是人类——”他偏头想了想,笑起来,“噢,我不知道。人类灵魂也有等级划分吧,可谁会在意蚂蚁和老鼠的区别呢。”他又一次抬眼直视,“你一开始就很确定它无法附到你身上,我不知道你凭什么肯定。可是看起来,我做了一个好交易。”他的手停留在修的脸上,“啊,我早该想到,你和我对视的时候表现得实在太镇定了一点。您害怕的那部分——也是在伪装吗?”
“不,我真的很怕。”修盯着他的眼睛冷冷地说。
恶魔轻笑了声。他靠过去,在修耳边轻声说,“这灵魂终究是我的。”
蝙蝠刚探出头,又立刻用翅膀把自己裹起来。它看见那黑色的藤蔓又一次缠遍恶魔全身,那表示他又一次动了杀机。
修只是站着。
房间又沉默了好一会。布莱兹终于再次轻声笑起来,同时那束缚他的藤蔓开始消散:“呵,你的担心显然不无道理,你居然这么快就让我等不及了。”他往后退了一步,欣赏自己身上的束缚一道道退下去,“这种被禁锢的感觉,真奇妙。”然后他抬眼,朝修手上那个恶魔看过来,“这个——”
“这个让我来。”修说,“柏格还活着吗?”
布莱兹对自己分配到的任务显然有些不满,但还是弯腰看了看:“是的,真不幸。”然后他又充满兴趣地朝修手上看去。
修对他的暗示无动于衷:“带柏格出去,艾薇应该已经给他安排好房间,别忘了你答应过我要治好他身上的伤——别赖账。”
“好吧,我想契约写着我必须遵守对你的承诺,但没写我不能怠工。”布莱兹抓起柏格一条腿打算把他拖出去。
修盯着他:“你能——换个礼貌点的方式吗?”他补上一句,“鉴于我们还在别人家,我不想惹麻烦。”
布莱兹显得不情愿松开手,改为拎柏格的衣领。扭头见修仍然看着他,“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别想让我去抱一个男人,那太恶心了。”
“啊,我想他们不会介意的。”修无奈地摇摇头。
布莱兹拖着柏格出了门。修看向仍趴在他口袋里的蝙蝠:“你不会想留下来看的。”
“当然!”蝙蝠这才想起什么来,立刻扑腾着翅膀飞了出去。
修关上门——鉴于他还一手抓着个恶魔,他是用脚踢的。
刚才整个过程中那恶魔一直在装死。此刻大概是确定布莱兹已经走远了,才再次张牙舞爪起来:“你想怎么样?来啊来啊!就算你把我扔进地狱,不管多深多远,我都会再次爬出来的!我记得你这张脸!嘻嘻嘻,我会回来找你的!”
“放心,你不会下地狱的。”修看也不看他,只是把头扭向另一边,用一只手从口袋里抽出根烟含进嘴里,又掏出打火机点上。他把右手伸得直直的,似乎很嫌恶想让那个恶魔远离自己。
恶魔终于觉得有些不对。
“我讨厌这个。”修吐出口白烟,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语。
他的声音被埋没在恶魔撕心裂肺的惨叫里。
第四章
古堡里的人听见一声怪异的巨响。
刚开始像是某种生物尖利的惨叫,那声波陡然升高扩大,瞬间如巨浪般滚滚散开,而后消散在一片寂静里。
塞尔特夫人不由惊愕地抬头去望,在她对面,刚从楼上下来的布莱兹随口嘀咕了声:“噢,可真够粗暴的。”然后兴致勃勃地转向塞尔特夫人:“可以开饭了吗?”
艾薇匆匆赶到柏格之前的房间——声音是从那里传出来的,刚好看见门打开,一只没有血色的手——手指上还夹着只烟——啪地撑在门框上,然后修的大半个身子探出来,弓着背,垂着头,正大口大口呼吸,看上去好像才跟人大打了一架一样,筋疲力尽。
“修?刚才那是……”
“嗨。”他扭头看过来。
“你、你还好吗?”艾薇结结巴巴地问,对面那个人脸色白得吓人。
“没事,只是——吃坏了东西。”修一边喘气一边说,嘴角浮现一丝满不在乎的微笑,他又大喘了几口气,“洗手间,在哪?我想吐……”
修对着镜子用冷水洗脸的时候,蝙蝠找了个机会落在他肩膀上。
“你还好吗?”蝙蝠有些担心地问。
“我没事。”镜子里的人脸色看上去总算好多了,调整好呼吸,他打开门走出去。“那个倒霉的大少爷怎么样了?”
“我不确定,布莱兹随便丢了个廉价的治愈术给他就走了——你知道恶魔都不太喜欢干这个,艾薇小姐在照顾他。修,你真的不要紧吗?还有那个——”蝙蝠努力寻找委婉的说法,“需不需要清理一下?”
“不需要,我已经吃干净了。”
蝙蝠花了几秒钟理解这句话,开始神经质地尖叫:“什么?!你说吃干净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声音太大了。”
“别说得这么随便!你以前可吃不下这么大的东西!你的力量已经开始……”
修一把抓住蝙蝠塞进口袋,确定它安静下来才放开手。他已经走进餐厅,布莱兹和塞尔特夫人正坐在桌旁随口闲聊,布莱兹面前的盘子里摆的是牛排,不知有没有三分熟,看上去血淋淋的。
桌子上精美的餐具并不是银质的。一个生活在古堡里、保持古老传统的贵族家庭却在餐桌上摆着不锈钢——修不动声色地想。
“您想吃点什么?”塞尔特夫人在修入座时温柔地笑着问。她对柏格的确毫不关心,比起伪装一个富有爱心的后母,她显然对维持一个高雅贵妇的形象更感兴趣。
“不,我不饿。”光是看着那块牛排已经足够他反胃了。旁边有侍者准备倒酒,他连忙抬手谢绝:“请给我杯冰柠檬水,谢谢。”
对面恶魔注意到这个小小的细节:“噢,乖孩子。”他熟练地切着牛排,随口问:“你把那可怜的小恶魔怎么了?”
“当然是踢回去了。”修很自然地回答。
布莱兹笑了笑。大概是并不关心那恶魔的下场,他没有深究下去。
“恶魔?”塞尔特夫人在旁边好奇地问。
“噢,您那个养子。”布莱兹轻快地回答,“他入魔了不是吗?那可真是个令人作呕的小垃圾。”
修抬头看向塞尔特夫人,观察她的反应。她表现得很——正常,先是显出一副惊讶的表情,而后又微笑起来,仿佛后知后觉发现那是一句玩笑。
“您很风趣。”她优雅地品了口酒,“的确事实上,在过去,人们的确普遍认为精神病是因为恶魔附身引起的,甚至在几十年前还有不少医生这么相信。800年前,医生们剖开病人的头盖骨,取出大脑,往里面洒盐——您知道,驱魔用的——整个过程中病人保持清醒,并且还得自己站着。当然几十年前医生们已经不这么干了,比起粗暴的揭开整个头盖骨,他们只会温和地在病人头上钻几个小孔,然后用电击;或是拿出各种各样的仪器,从里面挖点什么出来,”她拿起一支精致的果酱板给面包小心涂上鲜红的啫喱状草莓酱,饶有兴趣地观察了一番,“大部分时候他们不知道会从里面挖出什么来。有位专门挖额前页的,领了诺贝尔奖。”
布莱兹侧着头,听得津津有味。
塞尔特夫人继续:“另一位伟大仁慈的医生认为恶魔寄宿的地方不一定是脑部,他的理念是恶魔一定藏在病人的某个器官上,这就像是捉迷藏,而他总能把恶魔揪出来——只要坚持不断摘除病人的器官。他通常是从牙齿开始,”她的笑容神秘而迷人,“然后是胃,肠,或是□官……护士们打扮得像天使一样,提着装满新鲜人体器官的篮子在医院里走来走去……”
布莱兹忍不住鼓掌:“人类的想象力总是这么神奇——当然了!除了丰富的想象力他们还能带给你什么乐趣呢?”
修喝了口柠檬水,勉强压下反胃的感觉:“夫人对医学很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