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上方笼罩着人影,苏文努力睁大空洞的眼,随后一只温暖而又粗糙的大手抓住自己消瘦的手臂,紧紧的、大力的,将自己从地上扶起来,不容拒绝地带向床边。
“姑娘啊!你要是我闺女,我非得一巴掌打醒你不可!!活着就算再辛苦可总还有希望不是吗?死了可就一了百了,容不得人反悔的!!大婶没文化也说不了什么大道理安慰你,可你想想在家等着你的爹娘,要是他们知道你这么糟蹋自己,这么不争气地放弃得有多心痛啊!每个孩子可都是爹娘的心头肉啊,那是怀孕十个月然后硬生生从身上掉落下来的肉啊,宝贝着呢!!所以啊,姑娘呐,别乱想那些傻事情,听大婶的话好好吃饭,咱吃饱了攒足了力气配合医生治病!!!”
这声音在自己耳边唠唠叨叨拼命地说着,苏文一直茫然地看着天花板,随后感觉到有泪水落在她的脸上,明明没有温度的液体却让自己觉得很是灼热,逐渐溃散的双眼变得清明。她笑了笑看向身边拿着毛巾正仔仔细细替自己擦手的大婶,“大婶,你有女儿吗?”
“有啊!大婶的那个死丫头从小就皮得要死,跟男娃子一样上蹿下跳的,也不好好读书整天就知道玩!我板子都打碎了好几块,可这丫头照样一副死德性,真是**碎了心!!”大婶笑眯眯地回答。
“那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不去找她?万一她像我一样也生了病呢?她肯定也希望自己的母亲能在身旁陪伴着,”
擦拭的动作顿了顿,原本还不停说着话的大婶突然叹了口气,眼神里有着一丝痛楚,整个人显得有些颓废。“那死丫头再也不用**心了。上初中那会儿就瞒着我私自辍了学一个人跑到外地去打工赚钱,说是要让我过上好日子。这一去就是好几年,过年过节也不回来就打个电话说是有事不回来了。结果没几年,村里同样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回来给我带了口信,说是我闺女死了,叫家里的人去办理后事。”
“死了?为什么?”听到这个出人意料的消息,苏文顿时惊讶万分。
“还不是为了一点小事情就想不开寻死寻活的——”大婶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相反平静的就像个没事的人一样,可那逐渐湿润的眼眶以及微微颤抖的双手却彻底暴露自己内心那无法平息的悲伤,“她被人骗了,搞大了肚子,满心以为那男人会和她结婚可谁知道对方却丢下了她和孩子一个人跑了。我那傻瓜女儿一时间就想不通了,认为丢了家里的脸,所幸就跳了河…………那死丫头怎么就那么笨呢!就算大着肚子又怎么样,大婶我还能干活不嫌家里再添双筷子。说是给我丢脸,可脸面又能当饭吃?就算被乡里乡亲说闲话又能怎么样?我难道会因为女儿没结婚就大着肚子而不认她?就因为别人几乎闲话就打死她?那可是我十月怀胎足足疼了一天一夜生下来的心头肉啊!!那死丫头怎么能那么狠心丢下我一个人呢?没良心的死丫头,还说让我过好日子…………当娘的没了自己的孩子,还怎么过日子啊…………”
看着如此伤心的大婶,苏文突然很想扇自己一个耳光,如果她死了那爸爸怎么办?那个一辈子只知道研究昆虫的老男人失去了女儿还怎么活?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她当时在父母离婚的时候才会拒绝和妈妈出国,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留下来陪伴爸爸。妈妈还年轻,她会遇到另外一个能给自己幸福和美满家庭的男人,她会再有一个听话的孩子。可是爸爸呢?她的爸爸老实笨拙,是个木讷不会说好话的男人,可他重感情。妻子的执意离去,家庭的破裂已经给了这个男人沉重的打击,如果连唯一的女儿也离开了自己,那么他绝对会撑不下去的。
这十几年他们父女两人就是这样相依为命的,她的爸爸既当爹又当娘,从第一次笨拙地拿着梳子给自己梳辫子的时候,苏文就明白自己在爸爸心目中的地位。将眼泪擦掉,她已经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从大婶欣喜的目光中接过勺子,苏文挖了一大勺饭塞进自己的嘴巴里用力咀嚼起来,然后咽下去,尽管等一会儿她有可能将所有的东西都吐出来,但是现在她命令自己去吃饭。
“好,好,慢点吃啊,”大婶慌忙地用衣袖擦了擦自己的脸,将热腾腾的汤也一并地端过来。“吃饱了病才会好………”
“大婶——”苏文咽下嘴里的饭,“外面怎么样了?还有很多人被送进来吗?”
“哎,这我也不知道。医院不让人随便外出,听说门口都有当兵的拿着枪站岗呢!!”大婶掰着手指算日子,突然发现自己确实也有好长时间没出去过了,“不过反正我在外面也没有什么牵挂,老伴在我怀孩子的时候就死了,现在连死丫头也不在了,在哪儿都一样,只要有个地方吃饭睡觉就成了。”
“如果有机会,你还是出去吧……”苏文觉得这个大婶是个好人,好人就应该有好报,“这里不安全………我身体内的那些病毒会传染的……说不定到时候连你也会和我一样的……”
大婶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明白对方表情凝重的由来顿时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放心,大婶我在乡下干的是农活,身体好着呗!要是真染上了大婶也享享躺在床上让别人伺候送终的滋味。再说了,真到那时候大婶也不怨天尤人,相反我还要感谢这老天爷让我们一天三口能够早日团聚,没我看着那死丫头说不定又闯了什么祸呢!!”
“好了,不说了,你慢慢吃。大婶还要去给别人送饭呢!!”大婶像对待一个顽皮的小孩子一般,仁慈地摸了摸苏文的光头,丝毫不在意那奇怪的模样,“吃完了把饭盒交给外面的人就行………哎,要是我不在了,谁还能盯着你们老老实实地吃饭呢?”
苏文点了点头目送对方走出去,随后再次勺了饭塞进自己的嘴里。
不管怎么样…………活着总有希望。
事实上,在某人提心吊胆一段时间后,豁然发现死亡并没有如自己之前预计的一样到来,相反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一点的好转,尽管仍旧很虚弱但比起之前的情况已经好得太多了。而且出乎意料的是,自从那天开始就不再有医生来看过自己,就连每天服用的各种药剂也突然停止,除了一天三次的送饭,她就像被人遗忘了一样,孤零零地被关在这个房间里。所幸送饭的大婶许是把自己当成了女儿看待,每次送饭都会聊上几句。
这种平静的生活让她几乎有种幻想:也许有一天身体就彻底好了,然后那些医生就会打开门欢送她出去,而爸爸就在医院的大门口热泪盈眶地迎接自己。但是这种幻想在某一天被彻底打碎了。那一天,她没有等待大婶熟悉的微笑和香喷喷的饭菜,等来的却是那些久违的白大褂,以及一支针管……………
身体失去了控制,苏文软绵地瘫倒在地,在闭上眼的最后一刻她却模糊地听到了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很熟悉,很熟悉………………
似乎是——
婴儿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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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我的选择
“今天感觉怎么样?”
甜甜的问候出自于正帮我整理床铺的小冯护士,她只比我大几岁,剪着短短的娃娃头显得很是可爱。这让我想起了大学里一直喜欢的那个女孩,只不过这个女孩留着一头柔顺乌黑的长发,笑起来显得特别羞涩可爱。尽管后来的大波卷发也很漂亮,但我还是喜欢他最初的那个样子,干净美好地让我砰然心动。
“来,我帮你换一根导管。”小冯护士并不介意我的沉默,她从身边的推车上拿起一把小剪刀探过身小心翼翼地将我脖子上的纱布剪开,然后一圈接着一圈解开来,将脖子上的导管迅速的更换。
尽管她的动作迅速而又熟练,但在解开的那一刹那我依旧感觉到一股气流从脖子上冲了出去,像有千斤重量压在胸口上。而我就如同一个被挤扁的易拉罐一样迅速地瘪下去,几乎只需要几秒时间胸就开始发闷,眼球发鼓,脑筋不断地抽痛,艰难地喘着气。
我不自觉地抓住身下的床单,努力地告诉自己忍耐再忍耐,但似乎越这样胸腹部的挤压就越发凌乱。缺氧的本能让我不自觉地开始用鼻子吸气,可无论用了多大的力气鼻子都感觉不到气体的进出,反而是脖子上暴露在空气中的伤口有一股凉气冲进肺部……………
将纱布重新缠绕上男孩的脖子上,小冯护士担忧地看着脸色有些发青的对方。尽管很不忍,但是这样的工作必须一丝不苟地完成,因为男孩喉部的气管切口很容易感染到细菌,稍有不注意就会丢了小命。
我疲惫地点了点头,放松脸部的表情来传达良好的信息,但胸部却有急促地起伏,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贪婪地急促地享受着氧气。果然,人只有在快要失去的时候才会格外珍惜。想起自己以前在操场上挥汗如雨,和伙伴们大口享受着冰冻的饮料,吹着口哨成群结伴地涌进食堂大快朵颐的场景,我真的很后悔。早知道会有今天这副惨样,我当时一定要玩够喝够吃够才够本啊~
“呐,你现在的表情很奇怪哦,”小冯护士眨了眨眼,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肯定是在想那些可口可乐、汽水什么的吧!放心,等你好了,我请你喝一箱!好好补偿补偿你!!”
不,我现在就想死…………不自觉地扬起微笑,我看着对方兴高采烈的样子,似乎下一秒我就能立马出院。
出院?
可能吗?连我自己都不相信那些医生的蠢话,也只有单纯的小冯护士能相信了。如同废人一般地躺在床上,因为害怕自杀甚至连手脚都被束缚住,每天就是注射那些营养剂和药物,甚至连上个厕所都要小冯护士的搀扶帮助。
现在的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底的废物,我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