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石猫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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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石猫侠- 第1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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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直像狄更斯小说里写的。〃我笑了。

    〃或许。〃他也笑了,〃不过我的预感可是百发百中的哟!〃

    吃罢饭,我和永泽走进附近一间酒吧喝酒,一直喝到9点。

    〃嗯,永泽君,你的所谓人生规范是怎么一种货色?〃我问。

    〃你呀,肯定发笑的!〃他说。

    〃我不笑!〃

    〃就是当绅士。〃我笑固然没笑,但险些从椅子上滚落下来:〃所谓绅士,就是那个绅士?〃

    〃是的,就是那个绅士。〃他说。

    〃那么当绅士,是怎么回事?要是有定义,可否指教一二?〃

    〃绅士就是:所做的,不是自己想做之事,而是自己应做之事。〃

    〃在我见过的人当中,你是最特殊的。〃我说。

    〃在我见过的人里边,你是最地道的。〃他说。随后一个人掏腰包付了账。

    第二周的星期一,〃戏剧史ii〃教室里仍没见到小林绿子的身影。我在教室里大致扫了一眼,确认她不在之后,在最前排坐下,打算在老师来前给直子写封信。我写了暑假旅行的事。写了所行走的路线、所经过的城镇、所遇到的人们。我写道:每天夜晚总是想你。见不到你以后我才明白自己是何等同你难舍难分。大学里固然百无聊赖,但我从不缺席,权当自我训练也未尝不可。你离去后,无论做什么我都觉得索然无味,很想同你见面好好谈一次。倘若可以,我想去你住的疗养院探望,和你面谈几个小时……可以吗?而且,如果情况允许,还想仍像往日那样相伴而行。劳你回信给我,哪怕几个字也好,打扰了。

    写完,我把四张信纸工整地叠好,塞人信封,写上直子父母家的地址。

    片刻,显得愁眉不展的矮个子教师进来,点罢名,掏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腿脚不灵便,经常拄一根金属手杖。虽说〃戏剧史ii〃不甚有趣,但他讲得头头是道,倒也值得一听。他照例道一声〃好热啊〃的开场白,便开始讲欧里庇得斯戏剧中忒修斯、埃勾斯、美狄亚的作用。他讲了欧里庇得斯戏剧中的神同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戏剧中的神有何区别。大约过了15分钟,教室的门开了,绿子闪进来。她穿一件深蓝色运动衫和一条奶油色棉布裤,仍戴着上次那副太阳镜。她向老师浮起一丝微笑,仿佛在说〃来晚了,对不起〃,然后在我身旁坐下。并从挎包里抽出笔记本,递给我。其中夹一纸条,上面写着:〃星期三,对不起,生我的气?〃

    课大约讲到一半,当老师正在黑板上勾勒希腊剧的舞台装置时,门又开了,进来两个头戴安全帽的学生,简直同一对说相声的搭档无异:一个弱不禁风,瘦瘦长长,小白脸;一个五短身材,黑黝黝的圆脸盘,蓄一撮不三不四的小胡子。瘦长个子怀抱一摞传单,五短身材直奔老师跟前,提出要将下一半时间用来讨论,要老师应允,并说远比希腊悲剧还要悲惨的问题正笼罩当今世界。其实这并非要求,而是单方面通碟。老师说他并不认为目前世界上存在着比希腊悲剧还要悲惨的问题,但反正怎么说都无济于事,那就悉听尊便好了。随即紧抓着讲桌边缘移腿下来,提起手杖,拖腿走出教室。

    在瘦长个子散发传单时,黑圆脸登上讲台发表演说。传单上以将任何事情一律简单化的特有笔法写道:〃粉碎校长选举阴谋〃,〃全力投身于全学联第二次总罢课运动〃,〃砸烂日帝……产学协同路线〃。立论堂堂正正,措辞亦无可厚非,问题是文章本身却空洞无物。既无可信性,又缺乏鼓动人心的力量。黑圆脸的演说也是半斤八两,一派陈词滥调。旋律照搬照套,惟独歌词的连接处略有更动。我暗自思忖:这伙小子的真正敌手恐怕不是国家权力,而是想像力的枯竭。

    〃走吧!〃绿子开口。

    我点头立起,两人离开教室,快出门时,黑圆脸向我说了句什么,我却没怎么听清;绿子则朝他潇洒地挥挥手,道声:〃您忙着。〃

    〃噢,我们怕是反gemin吧?〃走出教室后绿子对我说,〃一旦革命成功,我们难保不会被吊到电线杆上去,嗯?〃

    〃吊之前可得好好吃一顿午饭,可能的话〃我说。

    〃对了,有家饭店我想领你去一次,就是远些,花点儿时间不要紧?〃

    〃没关系。反正两点钟上课,有时间。〃

    绿子领我乘上公共汽车,到四谷站下来。她领我去的店是一家位于四谷后面往里走几步远处的盒饭专门店。我们在桌旁坐定,还未等开口,就端上两个四方形红漆容器,里边放着每日一换的盒饭和一碗汤。果然不虚此行。

    〃好味道!〃

    〃嗯。而且够便宜的,从上高中时就常常来这儿吃午饭。呃,我们学校离这里不远。学校严得厉害,我们来吃饭都是偷偷摸摸的。一旦给学校当场抓住,得受停学处分哩!〃

    绿子摘下太阳镜,同上次比,眼睛显得有点困倦。她摆弄着左手腕上纤细的银手镯,又用小指尖摩擦似的揉了揉眼窝。

    〃困?〃我问。

    〃有点儿。睡眠不足啊。这个那个忙得团团转。不过也不打紧,别介意。〃她说,〃上次真是抱歉。出了一件大事,缠得我怎么也不得脱身,又是当天早上突然发生的,实在一点办法都没有。本想给饭店打个电话,但忘了那店叫什么名,又不晓得你家的电话。等得你好苦吧?〃

    〃也没什么,反正我是大闲人,时间多得不行。〃

    〃真那么闲?〃

    〃真想把我的时间分出些来,让你在里边好好睡上一觉。〃

    绿子支颐展颜,看着我的脸说:〃你还倒挺会关心人的。〃〃不是关心,只是时间有余。〃我说,〃对了,那天往你家打电话,家人说你去医院来着,出了什么事?〃

    〃往我家?〃她微微蹩了下眉头说,〃你怎么晓得我家的电话?〃

    〃在学生会查的呀,还用说。谁都可以查的。〃

    她点了两三下头,仿佛是说〃原来如此〃。接着又开始摆弄手镯。〃是啊,我却没能想到,本来你的电话也可以那样查到的。至于医院的事,下次再说吧。现在不大想说,别见怪。〃

    〃没什么。我倒像是问得太多了。〃

    〃不不,你这说哪去了。只是现在我有点累,就像淋过一场大雨的猴子似的。〃

    〃那么还是最好回家睡一觉吧,嗯?〃我试着提议。

    〃还不想睡,走一会吧!〃绿子说。

    从四谷站走出不大工夫,她把我领到她当时就读的高中跟前。

    通过四谷站前的时候,我地想起我同直子漫无边际行走的光景。如此说来,一切都是从同一场所开始的。我不由想,倘若那个5月里的星期日不在电车中碰巧遇到直子的话,或许我的人生与现在大为不同。但又马上推翻了这一想法,觉得即使那时不遇上直子,恐怕也不至出现第二种结果。说不定那时我们是为相遇而相遇的。纵令那时未能相遇,也会在别的地方相遇……倒没什么根据,但我总是有这种感觉。

    我和小林绿子两人坐在公园凳子上,望着她就读过的高中校园。校舍墙上爬满常春藤,房脊有几只鸽子落脚歇息,是一座古色古香的旧式建筑。院里耸立一株高大的橡树,一缕白烟从旁边笔直腾起。残夏的阳光使得那烟格外掺有一种灰蒙蒙的色调。

    〃渡边君,你知道那是什么烟?〃绿子突然问。

    我说不知道。

    〃是烧卫生巾呢!〃

    〃呃。〃我应了一声,此外便不知说什么好了。

    〃卫生巾、药棉,反正是那个用的。〃绿子说着,微微一笑。〃那种东西都要往垃圾筒里扔吧?女子高中嘛。管勤杂的老伯伯就把它收拢到一起,放进炉里烧掉。这不就是那烟。〃

    〃听你这么一说,那烟可真够了得。〃我说。

    〃嗯。当时我每次从教室看那烟,也都那么想来着:啊,真不得了!我们学校,初中高中合起来差不多有一千女孩子吧!有的还没开始,就算九百人。假定其中五分之一来月经,大致就是一百八十人,就是说,每天要往垃圾筒里扔一百八十人用的卫生巾,是吧?〃

    〃大概是的吧。精确计算我倒不清楚。〃

    〃可不是一般数量哟,一百八十人哩!把这些东西收在一起烧掉……该是怎么一种心情呢?〃

    〃这……猜不出来。〃我说。我怎么能明白这个呢!就这样,我们望了半天那缕白烟。

    〃我打心眼里不乐意去那所学校。〃绿子说着,轻轻摇了摇头,〃我本想进普通公立学校来着。普普通通老百姓就该去普普通通的学校嘛,而且我想快快乐乐自由自在地度过自己的青春。可父母出于虚荣心,偏偏把我塞去那里。你知道,小学如果成绩好,常遇到这种事:什么老师说凭这孩子的成绩进那里没问题等等,结果就被硬塞进去。我念了六年,却怎么都上不来好感。心里盼望的光是快些毕业快些毕业。对了,别看我这样,还因为不迟到不旷课受表扬了呢!其实我却是那么讨厌学校。这里的原因你能知道?〃

    〃不知道。〃我说。

    〃因为我讨厌学校讨厌得要死,所以才一次课都没旷过。心想怎么能败下阵去!一旦败下阵岂不一生都报销了!我生怕自己一旦败阵后就再也站不起来。即使高烧39度,我也爬都爬到学校去。老师说小林不大舒服吧,我撒谎说没关系,硬是逞强。就这样我得了一张不迟到不缺席的奖状,还有一本法语辞典。也正因为这点,我才在大学里选学德语。我就是横竖都不愿领那所高中的情分!这还真不是开玩笑。〃

    〃你讨厌那所学校的哪一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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