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石猫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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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石猫侠-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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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紧,我不跑的。〃

    〃这里烧着也……?〃

    〃嗯。〃绿子说,〃死了就死了呗!〃

    我看着绿子的眼睛,绿子也看着我的眼睛。她一下子把我弄晕了:不知她话里多少成分是真,多少成分是假。我注视了她一会儿,渐渐地,开始觉得反正都无所谓。

    〃好,明白了,奉陪就是,陪你。〃我说

    〃和我一块儿死?〃绿子眼睛一亮。

    〃难说。一旦势头不妙我可得逃走。要死你一个人死好了!〃

    〃冷酷。〃

    〃只讨你一顿午饭,怎么能连命都一块搭进去呢,晚饭也招待的话倒另当别论。〃

    〃你这人!算啦算啦。反正先在这儿看一会吧。我来唱歌给你听。〃

    〃唱歌?〃

    绿子跑去下面,拿上来两张坐垫、四瓶啤酒和吉他。于是两人眼望团团涌起的黑烟喝起啤酒来。我问绿子如此做法是否会招致左邻右舍的白眼。因为我觉得:面对附近失火的场景在阳台上饮酒唱歌委实算不得正当行为。

    〃没事儿,管它!我们早已决定对周围的事来个不屑一顾!〃

    她唱起以往流行过的民歌。歌也好吉他也好实在不敢恭维,但本人却是满脸自我陶醉的神情。她唱了《柠檬树》、《粉扑》、《五百英里》、《花落何处》、《快划哟米歇尔》,一首接一首唱下去。起始,绿子教了我低音部分,准备两人合唱,可惜我的嗓音实在南腔北调,只好忍痛作罢,由她一个人尽情尽兴地引吭高歌。我口呷啤酒,耳闻歌乐,眼观火势,而且专心致志。眼见浓烟骤然腾空,旋即不大不小,周而复始。人们或狂喊乱叫或发号施令。报社的直升飞机自天外飞来,震天价地吼个不止。取完镜头便掉头就跑,但愿别连我俩的行径也拍进去。警察的大音量扩音机对着幸灾乐祸的围观者大吼大叫,命令他们再往后退。小孩没好声地哭爹叫娘,玻璃〃劈啪〃乱响。俄而,风头开始倒转,白灰状物朝我们四周翩然飞来。然而绿子兀自吱吱有声地喝着啤酒,自鸣得意地大唱其歌。会唱的一股脑儿全部唱罢,又唱起了自己填词作曲的莫名其妙的歌。

    本想给你做领菜,

    可惜我没有锅。

    本想给你织围巾,

    可惜我没有线。

    本想给你写首诗,

    可惜我没有笔。

    绿子说这歌叫〃什么也没有〃。歌词不伦不类,曲调也怪里怪气。

    我一面听她唱这驴唇不对马嘴的歌,一面放心不下:万一火烧到加油站,这座房子岂不跟着上西天了!绿子这时唱得累了,放下吉他,像晒太阳的懒猫似的歪靠在我肩上。

    〃我创作的这首歌如何?〃她问。

    〃别开生面,富有独创性。很能体现你的性格。〃我慎之又慎地回答。

    〃谢谢你。〃她说,〃题目叫……什么也没有。〃

    〃似乎可以理解。〃我点头道。

    〃咦,在我妈妈死的时候……〃绿子脸朝着我说。

    〃噢〃

    〃我半点都没伤心。〃

    〃啊?〃

    〃父亲不在以后也一点都没难过。〃

    〃当真?〃

    〃当真。你不觉得这太过分?你不认为我冷酷无情?〃

    〃不过这里边有很多缘由吧。〃

    〃是啊,嗯,是有很多。〃绿子说,〃复杂着呢,我家。不过,我一直这样想:不管怎么说是生我养我的父母,要是死了或分开了,该悲伤才是。可就是不行,完全无动于衷。既不悲伤,又不寂寞,也不难受,几乎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是有时候会做梦。梦到我妈,她从黑暗里瞪着我,挖苦说'你这家伙,我死了你高兴吧?'其实也谈不上什么高兴,死的到底是母亲。只不过是说没那么悲伤。老实说,我一滴泪珠也没掉。小时候养的猫死了还哭了整整一晚上呢。

    〃怎么冒这么多的烟呢?我捉摸不透。既不见火,看情形火势又没加大。只管绵绵不断地冒着浓烟。到底是什么东西烧这么久呢?我感到不可思议。

    〃可也不能全怪我。我是有薄情之处,这我承认。不过要是他们……爸爸和妈妈……多少给我一点爱的话,我的感受就会大不相同,就会感到伤心点……〃

    〃你觉得,没怎么被爱过?〃

    她歪起脖子看我的脸,随即深深点了下头。〃介于'不充分'和'完全不够'之间吧。我总是感到饥渴,真想拼着劲儿地得到一次爱,哪怕仅仅一次也好……直到让我说可以了,肚子饱饱的了,多谢您的款待。一次就行,只消一次。然而他们竟一次都没满足过我。刚一撒娇,就给抡到一边去,动不动就说我花钱手脚大,从来都这样。一来二去,我就想:一定自己来找一个一年到头百分之百爱我的人。小学五六年级时就下定了这个决心。〃

    〃了不起!〃我肃然起敬,〃可有成果?〃

    〃难呐!〃绿子说。然后眼望着烟思考了一会,说:〃也许等得过久了。我追求的是十二分完美无缺的东西,所以才这么难。〃

    〃完美无缺的爱?〃

    〃不不。就算我再怎么样也不敢那么追求。我所求的只是容许我任性,百分之百的任性。比方说,我现在对你说想吃酥饼,你就什么也不顾地跑去买,气喘吁吁地跑回来递给我,说'喏,绿子,这就是酥饼。'可我却说:'我又懒得吃这玩艺儿了!'说着'呼'一声从窗口扔出。这就是我所追求的。〃

    〃这和爱似乎不大相干啊!〃我不无愕然地说。

    〃相干!你不知道罢了,〃绿子说,〃对女孩儿来说,这东西有时非常非常珍贵。〃

    〃就是把酥饼扔出窗口?〃

    〃是啊。我希望对方这样说:'明白了,绿子。怪我不好,我本该估计到你又不想吃酥饼才是。我简直像驴粪蛋儿一样愚蠢透顶、麻木不仁。为了表示歉意,让我再去一次给你买点别的什么。什么好?巧克力饼,还是奶酪饼?'〃

    〃然后怎么样呢?〃〃那我就好好地爱他,来报答他。〃

    〃我是觉得相当不近情理。〃

    〃可对于我,那就是爱呀!倒是没有人能理解……〃说着,绿子在我肩头微微摇了摇头,〃对某种人来说,爱是从根本不值一提的,或者说非常无聊的小事萌芽的。要不然就萌芽不了。〃

    〃有你这样想法的女孩儿我还是第一个见到。〃我说。

    〃其实这样的人相当不少。〃她一边摆弄指甲的底端一边说,〃起码我是认认真真这样想的,也只能这样想,不过把它照实说出口罢了。我从不认为我的想法与别人有什么两样,也不去追求那种两样。坦率地说,我觉得她们统统是在自欺欺人或逢场作戏。因此有时候对什么都讨厌得要死。〃

    〃想在火灾里死掉?〃

    〃瞧你,那倒不是。单单是好奇心而已。〃

    〃指在火灾里送死?〃

    〃其实也不是,而是想看看你有什么反应。〃绿子说,〃但死本身却丝毫也不可怕,确确实实。不过被裹在烟里呛昏,直接昏死罢了。转眼之间的事,同我见过的我妈和其他亲戚的死法相比,一点不怕人。咳,我家亲戚都是大病一场折腾得死去活来才死的。我总觉得怕是血统关系。要费很长很长时间才能咽那口气,挨到最后连是死是活都闹不清了,意识到的只是痛苦。〃绿子把万宝路叼在嘴上,〃我所害怕的,是这种方式的死。就是说,死的阴影一步一步地侵人生命领地,等察觉到的时候,已经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了。那样子,连周围人都觉得我与其说是生者,倒不如说更是死者。我讨厌的就是这个,这是我绝对忍受不了的。〃

    过了30分钟,火终于熄了。烧的面积似乎不很大,也没有人受伤。消防车也只留一辆,其余都掉头跑了。人群吵吵嚷嚷地撤离了商店街。剩下维持交通秩序的警车在空荡荡的路面上来回旋转着警灯。不知从何处飞来两只乌鸦,蹲在电线杆顶头俯视地面上的光景。

    火灾过去后,绿子显得有些疲惫不堪。身体有气无力,目光呆滞地望着远方的天空,几乎不再开口。

    〃累了?〃我问。〃不是累,〃绿子说,〃只是好久都没这么放松身体了,呼地一下子。〃

    我看看绿子的眼睛,绿子也看看我的眼睛。我搂过她的肩,吻住她的嘴。绿子只是肩头稍微抖动一下,旋即软绵绵地闭上眼睛。约有五六秒,我们悄无声息地对着嘴唇。初秋的阳光把她的眼睫毛投影在脸颊上,看上去微微发颤。

    那是一个温柔而安然的吻,一个不知其归宿的吻。假如我们不在午后的阳光中坐在晾衣台上喝着啤酒观看火灾的话,那天我恐怕不至于吻绿子,而这一心情恐怕绿子也是相同的。我们从晾衣台上久久地观看着光闪闪的房脊、烟和红脑袋蜻蜓,心情不由变得温煦、亲密起来,而在无意中想以某种形式将其存留下来,于是我们接了吻,就是这种类型的吻。当然,正像所有接吻那样,我们的接吻也不是说不包含某种危险。

    最先开口的是绿子。她轻轻拉住我的手,似乎难以启齿地说她有个正在相处的人。我说好像猜得出来。

    〃你有可心的女孩儿?〃

    〃有的。〃

    〃那星期天怎么老是闲着?〃

    〃这复杂得很。〃我说。

    随即我意识到:这个初秋午后的瞬间魔力已经杳然遁去了。

    5点时,我说要去打工,离开绿子家。我邀她出去简单吃点东西,她没答应,说怕有电话打来。

    〃整整一大天都憋在家里等电话,真是烦透了。孤零零一个人,觉得身体就像一点点腐烂似的。渐渐腐烂、融化,最后变成一洼黏糊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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