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竟连呼吸声都似乎消失了。
行刑的士兵仍在继续着自己的工作,地面被挖开了深深的长沟,尸体和头颅被抛了进去。由于土地被鲜血浸透,格外松软,这些善后工作也因此十分轻松。很快,地面重新被填充完毕,除了仍然发红的泥土,谁也不知道这里刚刚进行过一次屠杀。
“你们懂了么?”薛礼转过身,朝这那数万吴兵问道。
没有人回答。在狮子般的薛礼面前,他们只是一群战战兢兢的绵羊,连叫唤的勇气都已经消失了。
“懂了么?”薛礼稍稍提高了声音,语气中透出一股冰寒的味道。
“懂了……”士兵们忐忑不安的回答着,声音犹豫而零散。仿佛生怕这位薛将军会突然迁怒自己。看过刚才那番情景,薛礼在他们眼里根本是杀人魔王。
“懂了么!”薛礼的声音仿佛一团怒火。
“懂了!”在恐惧和羞辱下,吴军士兵的勇气终于被激发出来。陡然间,一股莫名的气势笼罩在整个军阵上,齐声的高喊冲破了云霄。
“不一样了……”城头上,薛万彻眯着眼睛,喃喃自语着。
“好!”薛礼点点头,走到正中最大的一面战鼓前,将两支巨大的鼓锤提了起来。“咚咚”两声,只震得周遭空气剧烈的抖动着。
“去吧,我来击鼓。”薛礼淡淡的说。
咚!咚!咚!激昂的鼓声再次响起,尔后,千百战鼓齐鸣。与适才不同,鼓声不再混杂一片,而是如众星捧月,一鼓响罢,千鼓回应,犹如唱和应答一般。那无数战鼓的齐奏虽然博大浑厚,浩浩荡荡,却始终压不过那引领的鼓声去。大鼓如壮夫怒喝,直裂长空,孤傲的拔出自己的强音,不与众鼓同列。
踏着令人热血沸腾的鼓点,吴军开始了第二次攻击。
有了适才的经验,不善征战的吴军也终于知道如何减少损失了。他们把盾牌高高举起,十几人拼成一体,从城上看去,所有的士兵都已经不见踪迹,地面上只有一块块硕大的铁板在移动。
“放!”
一声口令下,潼关城头千弓齐振,一种奇异的震颤声在峡谷中回荡不绝。数不清的羽箭如黑压压的蝗虫般猛扑了下来,城下传来一阵叮叮咚咚的声响,就像冰雹砸在了瓦片上。大多数羽箭被弹开了,折断箭杆散落在地上,像一堆刚褪掉的羽毛。也有一些羽箭从盾牌的缝隙中穿过,借着自上而下的巨大冲力,将躲藏在下面的士兵轻易穿透。士兵倒下了,空
出的位置立刻被身后人补上,盾牌的墙壁毫不停歇,执著的顶开箭雨,继续朝城下逼近。他们身后,留下了同伴的尸体,和一个个带血的脚印。
关中的士兵有些慌张,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只是转眼工夫,这些士兵好像换了人一般。更要命的是,那永不休止的战鼓声催魂裂胆,令他们心慌意乱,就连拉弓的手臂都有些颤抖了。
“再放!”
又是一轮箭雨。密集的羽箭在人群中开出猩红的血花,仿佛是生命在死亡前最为瑰丽的舞蹈。很多人挣扎的倒了下去,而更多的人则咬着牙,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前进。尽管他们确实害怕,尽管他们一直有着转身逃跑的冲动,可他们知道,只要回头肯定是死路一条。况且,还有薛将军在亲自为他们击鼓!
是的,鼓声!鼓声一直未曾停歇。到了此刻,中央的大鼓愈加壮丽悲索,仿佛为死者哀悼,又仿佛为生者壮行。千面战鼓齐声而和,似在唱着一首慷慨激昂的燕赵悲歌!
“咚!咚!咚!”踏着鼓点,他们的步伐愈加稳健,眼神愈加坚定,那满天的箭雨都仿佛消失不见,他们只看得见前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向前!向前!向前!
“弓箭手后撤!”薛万彻看到敌军不顾命的冲到了城下,岩石般僵硬的面孔也不禁微微动容。
“上长枪!”他命令道。
一架又一架云梯搭上了城头。士兵们如同树枝上的蚂蚁,一串串的登上去。关中士兵从垛口处探出头,竭力将云梯推下去。一架云梯在惊呼中倒下,马上又有好几架竖上来,待那些士兵再去推时,两个盾牌阵突然散开,露出了两队手持长弓的弓箭手。这些弓兵的素质远远好于刚才,加上气势大振,上百支羽箭便如长了眼睛般直朝垛口处飞去,一下将关中守军射倒了一排,鲜红的血染在青黑的墙上,格外触目惊心。
就在潼关守军稍一混乱的功夫,已经有吴军顺着云梯登上了城头。那士兵还没来得及欢呼,就被如林的长枪穿刺起来,从高高的城墙上抛下去。他身后的士兵不禁迟疑了一下,不知如何才能躲过那麦穗般密集的枪林。不过,片刻的犹豫,他就失去了登城的机会。一人持了极长的钩杆照准云梯猛然一推,直接把云梯朝外面推起。云梯直立在空中晃了两晃,终于朝后面跌下去,梯上的士兵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叫,随着梯子一起摔落地面。
这会儿工夫,已经有不少吴军爬上了城头,却始终无法站稳跟脚,一个个被长枪从城上刺了下去。薛万彻一声命令,几百名弓手在长枪兵身后开始自由漫射,城下的吴军弓手被一轮箭雨射杀的死伤惨重,再也无法形成有效威胁。
“放!”
一捆捆柴草被丢到了城下,然后是几桶的桐油浇了下来。吴军一愣的功夫,数百只火把划出一条条耀眼的弧线,流星般坠落到地上。火焰轰然冲天而起,潼关城下瞬间成了一片火海,将吴军士兵包围了起来。许多人被直接点燃了身体,痛苦号呼的翻滚着,渐渐没了声息。剩下的士兵也仿佛没了头的苍蝇,被浓烟加上烈焰烤得头晕脑胀,不知如何是好。
“呜呜”的角声响起,那是撤军的信号。残存的士兵如逢大赦,慌乱朝本阵中奔去,城上的弓手不依不饶,用一阵箭雨给他们送行。吴军在撤退中又丢下近百具尸体,才仓皇败下阵来。
战场上满目疮痍,死尸枕籍,火焰稍熄,滚滚的浓烟却直冲天际,原本湛蓝的天空上弥漫起大片的黑雾,就像压城的乌云。
“啪”一架依旧搭在城墙上的云梯被烈火烧断,跌进熊熊的火光里。
出乎意料的,对这次惨败,薛礼并没有追究士兵的责任,甚至还有所褒奖。李沐风等人知道薛礼不过是试探之举,又含着磨练吴军士兵的意思,对结果本来也没抱什么期望。倒是李陵,在惊奇于薛礼治军手段的同时,开始心痛起自己的子弟兵来。
“我说三哥,”李陵瞟了一眼坐在下手的薛礼,对李沐风道:“总不能全靠我这点人攻城吧?这样下去,没等城破,我这吴王就没得当了。”
李沐风还没说话,薛礼便冷然道:“吴王放心,末将并没有这番指望。”
“是么……”李陵咯咯一笑,正要再说,却被李沐风拦住了。
李沐风皱眉道:“都说潼关地形险峻,易守难攻,而今看来,果然不假。就算把士兵源源不断的投进去,能否扣开城门,也是未知之数。”
裴行俭却不同意。他觉得薛礼应该更狠一点,就让这七万吴军连环不断的冲击潼关,就不信冲不开一道缺口来。就算当真久攻不下,此时燕军再上,也会轻松许多。
当然,这话他想在心里,却不绝不会说出口,万一这位吴王翻脸,可不是好玩的。其实,李陵把着七万吴军交给薛礼当真算是幸运,薛礼向来身先士卒,对士兵极为严厉又极为爱护。若换作裴行俭,肯定是支使七万吴军如棋子,丝毫不会手软。比如今日观战的时候,唯一令裴行俭感到心痛的,倒是那损毁的几十架云梯。
“若横下心来,也未必破不得城。”裴行俭决意稍稍提上一句,便斟酌着道:“就怕待价太大,攻下潼关无力攻长安,攻下长安也无力挡住二皇子的大军。”
薛礼突然道:“守约便肯定,二皇子定会进兵了?”
“想必如此。”裴行俭道:“依我猜测,二皇子此时恐怕已经动身了。”
薛礼点头道:“若我再猜,二皇子定是从陇右来。”
李陵打了个哈欠,懒懒道:“这算什么,要我猜,咱们再拖延几日,就可以各自回家了。”
李沐风总觉得这个四弟隐瞒着什么,此时听他话里有话,不禁朝他淡淡瞥了一眼。
薛礼突然站起身来,道:“燕王,请明日调燕军配合,末将自当身先士卒!”
李沐风并未立刻回答。他听得出,薛礼的话中有很大赌气的成分。身先士卒?攻城战并非两军对垒,稍有闪失就会遭到不测。万一薛礼出了什么事,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不过,这倒让他想起了一件事。当日在渝关,也是这么一座固若金汤的雄关,全凭自己深夜潜入,才将其攻破。而今面对潼关,是不是可以旧事重演?
“我倒有个想法。”李沐风想了想道:“渝关之战,或可借鉴。只要我和仁贵能潜入进去,这座潼关也算不得什么……”
他尚未说完,裴行俭便急忙道:“万万不可!燕王千金之躯,安可轻涉险地!”李陵虽未说话,也是连连摇头,满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倒是薛礼神色一动,嘴唇动了动,终于没有言语。
战事不利,却让主公前去冒险,这实在是武将最大的耻辱。当日渝关无人在侧也还罢了,要是现在依旧用这个法子,那这些名将们干脆一同告老还乡的好。
“这样吧。”见无人同意,李沐风只好道:“今日歇息一天,明日燕吴两军协同作战。不惜代价,也要拿下潼关!”
众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没什么意见。现在已经不是考虑代价的时候了,十几万大军,好几位名将,竟被一座潼关挡住去路,实在令人憋气。如果再不下决断,恐怕就要延误了战机。
薛礼走出了大帐,天色已经晚了。一抹殷红涂在西边的天空,仿佛是谁信手挥就。群山隐没了身形,直要融进天空的背景,却被那抹红色勾勒出起伏的轮廓,像一弯淡红的眉。
倘若顾少卿在,或许会吟出即兴的句子。薛礼没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