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曜偏了头,杯子擦着头发歪过去,脆脆碎在地上。连曜看了一眼地上的瓷渣,似乎被激惹,顿了顿,冷冷道:“刘家为官不正只知自保,就不混账!你父亲行妇人之仁却进虎狼之窝,就不混账!你只会逞匹夫之勇连累家人,就不混账!”
话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宝生猛然听了,虽然很多都不明白,心里极不同意,但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恨恨道:“你有理,整天让我说些不三不四的膈应话,你有理,就容了你来欺侮我!”
连曜冷笑道:“我还就欺侮你了,怎么样。”说着就要上前,宝生急了,掏出佩刀,道:“我,我,你,你再上来,我,我就”说着仰头就把锋刃弯处对准了喉咙。
没想到连曜竟朗朗笑了,停了道:“韩姑娘,说你匹夫之勇还不服气。”说着走上前从宝生手中掂夺了刀尖,竟对准自己的胸口,道:“宝刀不是对着自己的脖子,而是用对准敌人的心口。”说着竟握着刀尖咔嚓咔嚓要插入胸中去。
宝生看得心慌,刀柄就虚虚脱了手去,哐当跌在地上。连曜挑了眼睛冷冷道:“你敢将刀架在人家脖子上,就不敢刺进人心里?说你匹夫之勇,又有何不可?”宝生心里恍惚,没仔细听进这话,只是喃喃自语道:“我不会伤人,我不会伤人。”
连曜叹了口气,转身出去道:“你先洗漱收拾,待会儿在用饭。”随着门板阖上,话就落在了外面。
宝生缓缓蹲下,捡起宝刀,喃喃道:“我不会伤人。”
连曜出了小院,夏夜如水,银河星汉耀耀于头顶。每次回到这里,连曜都感到莫名心安。缓缓踱步,半月来的操持劳顿稍稍暂去。信步来到下厢房,见房内有灯火,便推门进去,见李医师正在灯下赶着烧丹配药。
李医师头也不回,嘴上招呼道:“你回了。”连曜嗯了一声,捡了张椅子靠下,道:“这些天有劳你照顾着这韩丫头了。”李医师不理会道:“你怎么咳的更厉害了,之前的药可按时服了。”连曜道:“服了,这些天忙的有些不歇气,咳得不得力。”李医师停了手中的活,上前搭了连曜的脉,道:“只怕那天水中救人时候被撞了肺脉,伤势可大可小,你千万注意。”连曜点点头。
李医师道:“你准备怎么和她说?她倒是问过几次话头。”连曜毫不犹豫道:“实话实说。”李医师扫了扫连曜,道:“以诚相待,也好。”连曜低头不语。
李医师又问:“何时启程?”连曜有些感慨,道:“十日之后,这些天已经与邓中宽等人交接混合,编队集结已经完成,等手续齐妥,便要奉旨出征。”李医师嗯了一声,手脚不停从各处簸箕中拣出药物称量配伍。
半响,李医师深叹口气,缓缓道:“此去艰难险阻,你可多些担待,别像你老子爹一样,急急忙忙的话都不给我留句整的。现在能和我唠唠药理毒物的人都没几个了。算你一个。我儿子又是个市侩巴结之辈,我这辈子所学可算是后继无人了。”
连曜听得李医师提及父亲,不由得很是黯然,只是望着灯火出神。李医师又唠叨开:“我这些日,很是配了些药物,你都带上,战场险恶,只希望你派不上用场!”连曜点点头也不作答。
待出了李医师处,连曜方觉夜已中深,见宝生厢房内灯还亮着,想到刚才的事情,不由得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却见哑婆子赶上来,连曜问道:“姑娘可用了饭。”哑婆子摇摇头,又指指连曜,又回头指指房内,恩恩呀呀做了吃饭的样子。连曜愣住,问道:“姑娘还没用饭?”哑婆子又指指连曜,又拼命指着房内,然后两个手指一并,做了吃饭的样子。
连曜突然有点明白,点点头道:“知道了。”
连曜推门进去,见宝生呆坐在胡床上凝视着烛罩洒下的剪影,面前的饭菜并未动得。烛光中宝生微微仰起的下颌,侧影显得伶仃却带着难折的孤傲倔强。长发似是洗过,没有刚才的狼狈,沿着额角微微垂落腰间。沐浴后双颊特有些晕红,面容柔和了光彩。连曜注视着她的眼睛,却觉得多了些凝重苦闷,不由有些尴尬,轻轻咳嗽一声,冷冷道:“为何还不用饭。”
宝生回过头来,平静道:“连将军,我有话想问。”连曜郑重道:“我也有话要说。”
舟行夜色
两人被对方抢了话,一时屋内反而静默下来。连曜微微掠过宝生的剪水双瞳,随即望向窗外,懒懒道:“我给三个问题的机会,只要你问出口,我就尽力解答。至于其它,多出这三个问题,恕不奉告。”
宝生似是被这个提议激起了兴致,眼神顿时灵动起来,低垂了头认真盘算了起来,一丝刘海垂上了眼睑。连曜见她暂时不答话,便上了胡床一侧,乘了碗汤羹自用起来。
宝生心想,我想知道那么多事情,只有三个问题,可是麻烦,看来得设个圈儿,将他的话掏出来。怔怔出了回儿神,方郑重开话道:“第一件事情,你为何留我在此处。”连曜抿了口汤,端正放下碗道:“不如你一古脑把话问完,我看看怎么说方好,如何。”
宝生想想,想知道我的章法,这不就着了你的道儿了吗?于是说:“第二件事情吗,我爹爹现下如何?”提起父亲,宝生心里纠紧的厉害,只怕听得不好的消息,不由得声音低了下去。连曜挑着眼望去,懒懒问道:“那第三件呢。”宝生点头道:“暂时的就这两件,其他的想不起来问,等我想到再问,可好。”
连曜嘴角竟有些微扬,却低垂了眉眼,冷然道:“虽然是两件,你心里急的是第二件,好奇的是第一件。那不如我先说你父亲……”说话稍微顿了顿,宝生的心提到了喉咙上,不由的拽紧裙角。
听连曜却道:“我却不是很清楚你父亲的情形。”宝生哦了一声,满脸失望,心里说不清是何感受,只是耷拉了头。连曜又道:“但如果你们父女过些时日相聚如何呢。”
宝生的心有倏忽的被冲了上喉咙去,惊愕的不知如何答话。
连曜微笑道:“至于第二件,你真正想问的是,你如何来了此处,对不对?”宝生见连曜刁钻,心里有些忿然,鼓着腮帮子就想反驳,却听得连曜不慌不忙道:“我从谢少保手上请了你过来。”这句话说的突然,宝生仿佛被戳破的糊窗纸,心里霍霍的漏风。
连曜小心观察这宝生的情绪,冷冷问道:“至于如何请,你可想知道。”宝生勉强聚了力气,道:“原来如此。”连曜冷冷道:“何为原来如此。”宝生木然抬了头,道:“看来我对连将军还有些用处,专门请了我过来,该不会只是绘画图纸吧。”
连曜没来由的心情大好,微微笑问道:“你不想知道谢少保的情形。”宝生捋了捋额上的贴发,道:“为何要问,你说了也是诳言。”接着心慌的厉害,端了粥碗塞进口中。连曜也不追问,只是道:“你且安心在此待下些时日,等我安排妥当,自会接你和你父亲相聚。”宝生虽然害怕连曜说话诳自己,但也没来由的心中一暖,点点头,问道:“为何这庄子无人烟。”
连曜冷冷道:“这是第三个问题?”宝生急道:“不是不是。”连曜冷笑道:“告诉你也无妨,就算我的提醒,不要想着乱跑,这个庄子的人……都死绝了。”
屋外虫鸣了了,脆脆声送入屋里。宝生猛然想起傍晚在哑婆子家厅堂看的的一排排整齐的骨塔,顿时脸色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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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殇过后,扬子江上又慢慢多了来往贸易的商船。已是盛夏,谢睿迎着江风立在自家船上看着江上白帆点点,凝重的眉目压不住沉沉的心事,真儿松松挽着坠马髻,双颊含春,依偎一旁伺立。来往船家看见,只觉这对璧人竟如同画中仙人般,不由的啧啧赞叹。
船驶的也不徐不慢,十足畅游山水的样子。傍晚时分,悠悠晃晃飘到远岸一处浅岸泊下。谢睿便命令各处船工撤去些灯火,只留下真儿厢仓伺候。众人领命,各自退下。
两人乘着美景,在舱内肆意调笑嬉戏。外面的人听了莫不掩嘴躲避。两人正在温存,谢睿突然暗运功力,点上真儿的胸口穴道,真儿来不及反应,只是娇嗔一声,便晕睡了去。谢睿抱着她上了卧榻,整出些不堪的声响。估摸着时候,锁紧了舱门,换上夜行衣,纶紧长发,又等了片刻,方从风窗跃出,贴着左舷跳下了岸去。
沿岸密林中极行五里,来到一处石矶画舫前停住。此处江面开阔,视野晴朗。谢睿跃上一株老树,乘着月光俯下将四围观察一番,确定没有埋伏和跟踪,方发出一啸清吆。
啸吟低沉,缭过江面,消逝进沉沉的江雾。半响听得船家小厮在栈桥上也回应了声江燕啾啾嘀鸣声,便从暗处纵出,跳上引桥。
栈桥拉得松垮,随江水暗流浮沉上下,但前面引路的小厮脚步轻盈,踩着木条啴啴而上。谢睿心里哼了声,暗运轻功,踮脚一跃上了石舫,直引得小厮无声的好彩。转身间,上了石舫三楼舱内顶楼。
却见仍是那处雅间,透着股子甜香扑面而来,薄纱屏风上绘着繁花拥着美人图。转过屏风,没有旁人,只有连曜坐于东首,对着一局沙盘出神。
谢睿突然有些恍惚,顺眼望过西首下位,仿佛宝生穿着男装,笑盈盈间却透着憨态,正俏生生的伴着刘灵吃酒取笑。
连曜见谢睿望着空空的座位怔立,冷笑片刻,道:“谢少保今日好兴致,能应约到连某这里小坐。”谢睿回过神来,拂袖自取了位置坐下,道:“连将军今日相邀又是何事。”
连曜朗朗笑道:“今日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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