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于马上英姿勃发,身影清瘦修长,流露着琉璃般的光彩。
宝生仔细瞧了瞧,却猛然想起连曜那只金翎猛鹞,心道:古语说物似主人型,真是没错,这两个倒是真真都是这般尖尖瘦瘦的刁钻样子,想着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曹军士不解,回头问道:“你笑啥?”
宝生忍着摆摆手:“没笑没笑,呛了口水。”听得山谷传来争执之声,两人又望了下去。
只见几个军士呼哧呼哧押了个虬髯大汉过来,噗通一声跪在连曜马前,禀告道:“巡得营中此人仍在逗留酣睡!”
连曜“哦”了一声,扬了扬手,朗声传下令去:“就地休息。”身后机字营宏声答道:“诺!”声音震天,山谷为之一振,风云为之变色。
即刻众人手持武器规规整席地盘腿而坐,规整画一仿佛木人,不见丝毫放肆和散乱。
除了神机营,其他诸营皆有流民地痞拼凑而成,从未见过如此严整的军事,听得一声“诺”,已是胆战心惊,心中不安,更见到机字营中武士轰然坐下的气势,已经不敢多言语。
连曜下了吗来,踱到大汉身前,冷冷问道:“哪个营的。”
大汉虽然痞气十足,之前见识了机字营的威风,竟然泄了几分,但到底是道上混过的,说话不肯嘴软,头一扬:“回将军,小人是九字营的。”
“哦,为何逗留营中。”连曜只是冷冷问道。那大汉也不怯场,竟抬了头似笑非笑:“回将军,小人肚子不舒服,老想拉屎,爬不起来。”说着发了个响亮的屁。
连曜不急不躁“肚子不舒服,可有请军中医师看过。”那人笑道:“屁大的事情还请医师来看。”
连曜突然严厉起来,转头向一丈之外的邓中宽:“请问邓将军,军中是否有病证制度,需要军中医师的诊断?
邓中宽是个严谨之极的人,此时更加不动声色,纵了马踱到那汉子身边,瞅了瞅对连曜道:“连大人,此人是梵山上铜仁寨子的第一把子,只因被朝廷感召,借此机遇招安于我部。”
连曜又“哦”了一声,似乎不经意又看了眼大汉,冷冷道:“原来是张大把子。邓大人,你说那便如何是好。”
邓中宽与连曜相处数月,两人互相提防,邓中宽知连曜其人待军素严,此时绝不能马虎:“不论以前是否是大把子,入了我西征军中,便要守了我军的律令!”
顿了顿道:“请连大人责罚”,那张司马自被招安,与邓中宽相交还算顺利,又仗着带了一群旧部,所以有时持骄放纵,经常离营游玩。
此时听得要责罚,不由得心头怒火,昂头直视起连曜。
”责罚,如何责罚?”连曜冷眼看着刚才的传令官。传令官挺身上前,朗朗声复道:”各营各部拉出来操演,把总以上,至我以下,守备,千总全数参与。拖延逃避者,斩。”
第七十章
月余时间,已入深秋,花树繁茂渐渐褪去,空留了盘根错节的老枝压制住厢房的屋檐,衬得这座花宛更加鬼诡。
厢房外站守的两名武士眼巴巴瞅着谢睿来来回回彷徨在厢房外半个多时辰。
午后的秋风十分寒凉,谢睿向厢房内探视了半刻,终于迈进了脚步。虽是晌午,佛堂内却十分阴暗,只有几处蜡烛映照着中首的四面千手观音菩萨。
谢睿凝视着菩萨前跪拜的瘦小妇人,喉中哽塞良久,方低沉唤道:“姆妈”。
灰衣妇人没有回首,仍是闭目喃喃转着佛珠。谢睿心中叹了囗气,想起往日自己总是坐在旁边的蒲团上伴着念经。
千思万念之下,谢睿经意轻声唤了声:“娘……”声细不可闻,却没有犹豫,仿佛银针落地。灰衣妇人却身形一抖,佛珠掷下。
“你听谁说的?”灰衣妇人盘腿半跪在蒲团上,上身挺的笔直,瘦小的身躯仿佛顶住了毕身的悲伤。
“侯勇生前藏了书信予我…”谢睿垂下了颜面,遮掩了所有的情绪。
灰衣妇人缓缓回过头来斜瞥了谢睿:“你知道了又如何,如今,我是什么身份还重要吗?”
“娘…你…”谢睿被堵的无法,终于收起了所有的思绪,郑重道:“我只是想从你口中证实,母亲的死是否由你亲自授意。”语气凝重,仿佛化不开的正月霜。
至此灰衣妇人反倒凌厉地笑了:“我用了半辈子来栽培你,扶植你,就换来你今天来质问我?想来那时候孤苦一人在庵堂生下你的时候,就该淹死你。”
灰衣妇人见谢睿没有答话,又喃喃道:“母亲,母亲,你口中的母亲叫阿妩,她为什么命那么好,南安部的嫡长女,世袭郡主,将士爱戴,死了还有个假儿子一直记得她!哈哈哈”说着好似疯了般大笑,笑声中透着绝望的恨意。
谢睿从未见过如此疯狂的情景,只得冷冷听着灰衣妇人喃喃自语。
“我只是仆妇生出的庶女,从小什么都不如她,从来没进过父王的眼里。连喜欢的人眼中也只看到她。可是,她再高贵又如何,哈哈哈哈哈,她的丈夫也只是个普通男子,对没有子嗣的妻子总会生厌。”
灰衣妇人眼直直地盯着谢睿,瞳仁里却装不进人,话语更是毫无感情:“她死于心病,真正害死她的,是你父亲谢修的薄幸!其他的,只是帮她结束这心里的苦痛。”
谢睿心中猛跳,眼中怒火炽热,刚才的话仿佛一剂苦痛的毒药猛灌到口中,直痛心扉。“别再说了!我问你,是不是你派人做了孟城驿站的马?为什么要千方百计拆散我们!”谢睿怒吼起来。
灰衣妇人似笑非笑,盯着手上的念珠:“你现在是审我?是不是我做的又如何?你现在做的事情正是你应该做的事情,行的正是你应该走的路。娶了圣皇欣公才配得起你的身份,何必想些不相干的女人。”
谢睿听得灰衣妇人语气不善,又听得“不相干的女人”,心中直痛,不愿与灰衣妇人再牵扯旁人,猛烈压制了怒火,反而轻笑起来:“这些房帏事情也不用姆妈来参合了,我还倒问一件正经事情,当年我南安部全胜之时,为何于腾冲突然惨败于溪火部。”
“溪火部,溪火部…他们是魔鬼,他们是会使巫术的魔鬼!”提起往事,灰衣妇人陷入了罕见的恐慌和疯癫,一把抱住谢睿,语无伦次。
“睿儿,不要再回到滇南,不要再与溪火部交锋,就在这汉人的地方住下,与汉人的公主通婚,平平安安不好?那些人是魔鬼,他们使了巫术,让好好的活人突然烧起来!睿儿,不要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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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传令兵将尾字拖的长远,洪量而清楚地传到山谷中每个人的耳中。
纵是趴在山丘上的曹军士和宝生也是心中猛跳,两人对望片刻,不敢发一言。
那张大把子更是脸上变色,连曜不发一言,玩味地扫视着余人的表情。
邓中宽心中窝火,大半夜被叫醒起来操练,折腾近五个时辰,此时又扔了个烫手的山芋给自己,于是黑着脸也不出声。
各人僵持不下间,张大把子却再也按捺不住了,猛烈跳了起来,乘不防,一脚踢开押解的军士就冲了出去,一边喝斥道:“朝廷唬了我们招安,现在却要杀要剐!却是什么道理?!”
竟从身上抽了暗刀直扑连曜,邓中宽在马上刚叫了声“放肆”,却暗中藏手示意亲兵不动。
九字营中有些张大把子以前侗寨的亲信,眼见大哥被擒,也捏了武器叫嚣出来。
连曜看得清楚,心中冷笑,只见刀锋扑来,却一动不动,待得直扑鼻尖,反手一掂,竟两指折断了刀尖的精铁。张大把子顿时目瞪口呆,转身想逃,腿竟有些发软。
邓中宽本想看场好戏,不料连曜神色未变间就折了对方的兵器,想起往日一些有关东宁卫冶军的传闻,加上这几月亲见连曜带兵的严谨和武功,心中竟有些折服。
舒安跨上一步,手上一拍一送间,张大把子就单腿虚虚跪了下来。
校场上顿时静默下来,刚才想要闹事的兵甲也蔫了下去。
邓中宽喝道:“张千总,你如何不知好歹要袭击将军。请将军明示如何处置。”
连曜反而笑了:“邓大人,这人毕竟是你营下,如何处罚还是要邓大人亲自决断。”
邓中宽不能再推脱,于是厉声道:“拖延军务,忤逆将军,以军法处置,斩!”招手便唤了亲兵上前拖了下去。
远远的听得一声嚎叫,不一会便有军士提了颗血淋淋的头颅上前。
如此骇人之事,宝生吓得哇的一声,不敢多看一眼,挨着曹军士两人背了山丘坐在土堆上。
听得连曜朗朗向九字营众人道:“军中不是酒肉之地,也不是逛窑子的温柔乡,大战在即,众位兄弟如果愿意留下,便留下。不愿留下者,此时便领了银钱自去,我军绝不勉强!”
宝生心里扑扑直跳,口唇发白,半响说不了话。曹军士虽然在军中已久,毕竟只是个十几岁少年,见得直取首级之事,也有些害怕。
但还是挨着宝生坐着,安慰道:“小哥你别怕,听说这张什么把式也不是什么好人,在山上当山大王便为祸四方,抢钱抢粮食抢姑娘的,又乘着荒年放滚银子钱,害得不少人家是家破人亡。”
宝生听得曹军士挨着自己说话,慢慢安定了些,细声细气问道:“什么叫滚银子钱?”
“就是放银子,高利还,一钱银子十二分利钱。”曹军士仗着见识多,想在这小兄弟面前显摆自己的阅历,又唠唠叨叨说了好些轶事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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