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活得比他们谁都要长。
咯咯的笑声在这样死寂的夜里飘荡开来，融入了汩汩的水声。
鲜红的月在乌云间穿行。
她止了笑，伸出胳膊，从宽大的斗篷下拿出了那几只小小的纸船，打亮晶石，然后蹲下放入河中，看它们在夜河上漂行，沐浴在微弱的血色月光中。
能飘到哪儿呢？能飘到那个世界吗？能找到他们吗？他们能听到她的祈求吗？能听到她的不甘，她的怨愤，她的痛苦吗？
他们，能带她走吗？
她想回去想回去想回去想回去想回去——哪怕永远做不了精英了也好，她愿意舍弃那个幼稚的梦想。
这喊不出来的痛苦在喉间哽咽，泪水肆虐开来。这一刻，没有人能听得到她安静而放纵的哭泣。
每年只有这一日，放纵是被允许的。
为什么伤心？为什么痛苦？为什么难过？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依旧软弱得让自己痛恨？
疑问淹没在泪水中，模糊了所有念想。
她不需要，也不忍再去想。
“怎么哭了？”
身后的声音低沉，有些迟疑。
“你！”她猛地回头，看到那个本不应该出现在此时此地的人。
心下的哀愁顿时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被打断的恼怒。
“你怎么过来了？”难道剂量不对？
“我没有喝那茶。”
“你发现了？”
“上一次当尚可，两次便是愚蠢。”他淡道，脸上看不出有被欺骗的愤怒。
——这么说，自己被跟踪了一路？居然一点都没有发现。果然人在非冷静时刻容易犯错误。
“那茶只有些安神作用。”她解释道，心下不由愧疚。
“恩。”卡尔没有再追问，换了一个问题，“你不让我出来，怎倒自己孤身来此？”
荒郊野外，魔物夜行之夜。
她微愣，忽然明白过来他是在担心，觉得胸口好像又暖了一些，熟悉的暖。
“没什么，祭奠故人而已。”
“嗯。”
“嘿嘿，真正的好戏还没开始呢。”她笑道，恢复了一贯嬉笑的神色。
“哦？”
“红月最盛的时候，魔族的狂欢才会开始。”她曾经研究性地参加过。
他没接话，她也不多作解释，继续望着河面发呆。
河面恢复了黑暗，纸船早已不见，只是远远的似有光点隐隐。
——啊，很快地，很快地就要看不见了……
然后再次把他们忘了，忘记被遗弃的痛苦，把一切埋在记忆深处，深一些，再深一些。等到了明天，他们便只是史诗里传唱的圣英雄，与她毫不相干，与她的生活毫不相干。
再抬头时，眼泪已经被风干。
西同揉揉眼，仰头望向身边的少年，看到了他眼底的疑惑，抱歉地笑笑：“走吧。”
他不语，走过来握住她的手，一切自然不过。稍一使劲，蹲着的人却依然纹丝不动。
“……怎么了？”
“时间太长，脚麻了……”
“……”
红月之下，他领着她慢慢地走，用温暖包容冰凉。
“喂，你说如果迷路了怎么办？”
“不会。”
“……你当然不会，我是说如果我迷路了。”
“找。”
“啊？我要是找得着路那还迷什么路啊？”
“我来找你。”
雾气开始渐渐散去，红月圆满。
☆、平凡与伟大的悖论
……
冬日的暮光森林里，阳光透过枝桠洒下来，洒落在他的身上。
她望着那笼在光晕中的人，忽然便生出无限勇气，盘旋内心已久的话终于脱口而出：
“我喜欢你。”
“哦，其实我也喜欢你。”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
“真的？”
“真的。我一直都当你是我的朋友。”
风吹过，他的嘴角微微弯起，如同冬日午后的阳光，给人一种暖洋洋的错觉。然后至死，他留在她记忆中的都是这样的笑——疏远至极。
……
——为什么会被拒绝？
“也许是因为不够优秀。”
——为什么不够优秀？
“也许是因为不够努力。”
——如果努力了他就会喜欢自己吗？
“不知道，但至少要试一试。”
她不想放弃。
——下一次，下一次一定……
她告诉自己。
——但是能有多少个下一次呢？
西同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因为那是太早太早以前的事。只记得有了第一次后，第二次就轻松了许多。至于第三次，第四次，或者更多次，最后结果都是一样的。
成或者不成，都只是运气问题，与次数无关。而她也就是运气不太好而已。有时候西同会想，也许是因为自己这辈子的运气在入选准精英的那刻，就已经全部用完了。
所以她由衷羡慕运气好的人。
比如说现在，她颇有些垂涎地望着某女正在把玩的东西——银白色的戒指上镶嵌着硕大的晶钻。明晃晃，灼人眼目。
“贝蒂啊，你圆满了……”西同有些酸溜溜，“金龟婿喂。呜……心情好复杂。”
“哼哼，羡慕死你。”魔女笑得一脸幸福。
故事的结局里，坚韧不拔的魔女终于找回了遗失的公主。
“你苦尽甘来，修成正果了。”某只感叹，“什么时候婚礼啊？”
“大后天晚上。我就是来通知你这件事的哦。”
“啊？这么急？” 西同惊。虽然两人刚刚重逢，正是浓情蜜意时，但一天后就宣布婚礼，实在是让人有些反应不过来。
“一点都不急。”魔女笑了，“要不是兰他们这几天外务缠身，没准今天就能搞定。啧，那群人烦死了，都说了围城是意外是意外，还非得追着问海格丽丝是不是出问题了。”
“担心是正常的，”西同摇头，“不过只要结界还在，一切好说。”
“真是的，让我说，统统揍一顿然后扔回去就好。让他们亲身体验一下就不会有这么多废话了吧？”
“……那样的话第二天就会爆发内战的。”
“嘿嘿……”
“啊，对了，你以后……”西同忽然想起一件不得不问的事。
——你以后去哪？会留下来吗？会经常来吧？
但是却问不出口。
魔女笑：“还是老时间老地点咯，反正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
贝蒂办事直线条，但却绝对不笨。她在魔界的生意规模颇大，虽然这些年复仇心切，经营上有些萎靡，但是就这样突然抽身不干，多少还是会引起怀疑。而且这一次没有像“露茜丝”一样的幌子给她打掩护。魔界鼎鼎有名的黑暗商人失踪，龙之城主大婚，这样的消息难保不会被有心人联想到一块儿去。
所以说名人也有名人的苦恼。
“这样就好，”她安慰似地拍了拍好友的肩，然后习惯性地伸出猫爪捏了两把，“我都不郁闷，你郁闷个什么？记得大后天按时过来。”
“好好好好好。”某只举手保证。
贝蒂走后，窗外依然天光大亮。
“……我饿了。”某只软趴趴地伏在桌上嘟嚷着。自从那晚从城外回来后，她破天荒地安心在夜里睡了一觉，结果生物钟开始出现问题。
该睡觉的时刻里，过分清醒的坏处就是容易胡思乱想。
——又一个结婚了……结婚了还不能生活在一起……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平凡或者伟大，究竟哪一样更好？她自己没有伟大过，所以无从判断。
被问题困扰的某只直到吃晚饭的时候也依然闷闷不乐。
“怎么了？”
“没什么……”某只顺口应了，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猛抬头。
——这不就有一只名人吗？
西同当即决定请教名震天下的魔剑大人。
魔剑大人听了问题后沉吟片刻，回屋取出了一样东西。
“啊……”当某只看清了某人手中的东西后差点没跳脚，“那个是……”我的……
最后两个字被大牌以冷淡锐利的目光给生生瞪了回去。
——果然上次的抢劫你也有份……
某只内心泪奔。
卷轴展开，露出永不褪色的图像。
画面中，新娘紧紧地挽着新郎的手臂。前者笑得一脸灿烂得意，后者笑得一脸别扭无奈。
施了永固魔法的记录卷轴从最大程度上还原了场景与人物的真实性。
“菲丽达，莱茵……”她不由喃喃。
一切彷如昨日。
那个纯白的故事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地点在一个遥远的小村落。
某个平凡的清晨里，一位名叫菲丽达的年轻姑娘提着篮子匆匆出了门，赶往早市。
“菲丽达，恭喜啊。”
“哈，谢谢吉姆婶婶。”
她加快了脚步。
“哟，那不是小菲丽达吗？最近很忙吧？”
“恩恩，是有点。”
她一边应着，一边挑了几个水果放入篮子，将钱搁在架子上，点头示意后转身就走。
“菲丽，来几朵鲜花吧？喏，莉莉最适合新娘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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