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音 出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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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音 出书版-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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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冰淇淋吃坏了肚子,会给治疗造成些障碍——说不定真的仅此而已呢,也不能全听医生护士的。苏远智非常无奈地摇头道:“南音,你不能不相信科学。”
  但科学总是在危言耸听——不对么?科学一直告诉人们世界完全不是我们以为的那样,但是又不肯对我们说哪怕一句“其实不用害怕的”。
  后来,我的意思是说,很后来——当沧海桑田真的在我眼前发生过之后的后来,我常常会想起2009年的那些夏末的夜晚。昭昭的眼睛就像萤火虫。想起它们,我就有种冲动,想说一句“从前呀——”用来当做回忆往事的开头。
  也不知是不是在医院待久了,医院里面那种不由分说的白色就渐渐地侵袭了她。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倔犟地盯着我,那张脸明明是小麦色的。现在不同了。
  “郑老师,”有一天她问哥哥,“你觉得,我爸爸的案子会怎么判呢?”
  “这个,真的说不好。”哥哥真是从来都不撒谎的。
  “爸爸会死吗?”她平静地笑笑,像是一个小孩子想要隐藏一张考坏了的试卷。
  “这个应该不至于的。”哥哥也笑着摇摇头,好像她的问题是,“晚上会下暴雨吗?”我想,也许哥哥是故意的。他不知该用什么方式来安慰昭昭,于是他选择了平淡地对待她所有的恐惧——敢承认的,和不敢承认的。
  “昭昭,”我在旁边插嘴道,“你为什么喜欢陈医生啊?”我一边说,一边仔细地把切好的苹果瓣摆成一朵整齐的花——是我自己乐在其中,我总是能在这些无聊的小事情上找到快乐的。
  她故作凶恶地瞪了我一眼。
  “你说嘛,你告诉我他什么地方好,也启发我一下啊。”我打趣她,“因为我实在看不出那人好在哪里,长得又不帅,又总是一副很屌的德行。”
  “不许你这么说!”她果然气急败坏了,“他是个了不起的人。”
  “哪里了不起嘛。”我笑着欣赏她中计的模样。哥哥在一旁悠闲地伸了个懒腰,表示女孩子之间的争端他不参与。
  “他救过我,还有……跟你说不清楚,说了你也不懂。”她咬了咬嘴唇,像是不计后果那样追加了一句,“以为谁都像你啊,只喜欢长得好看的人,那么肤浅。”
  “你深刻!”我冲她嚷起来,我们已经有那么久没有这样互相斗嘴了。
  就是在次日黄昏,昭昭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她在里面待了48小时。但是,在最初,我们谁都不知道那场刑罚48小时就可以结束。我并没有跟哥哥——不,我没有跟任何人讲过我心里在想什么。我没法解释那种偶尔幽静地滋生的期盼是为什么。没有办法,我只能艰难而不情愿地承认那就是期盼,我没有期盼昭昭死掉,我只是期盼结局能快一点来临。没有多少人的生命是一场精彩的球赛吧,到了末尾处,观众和场上的球员都已不约而同地意兴阑珊,只等着哨声吹响了。也许有的人的生命可以的精彩纷呈地变成众人记忆中、时间荒原上的纪念碑。但,那真的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事情。
  在第30个小时的时候,我把苏远智送上了回学校的火车。八月就要结束,早已立了秋。我在站台上死命地拥抱他,他在我耳边说:“我很快就会回来了,国庆节而已。”一种不知从哪里来的恐惧和离别的缠绵狠狠地纠缠在了一起,我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就像是那个怎么也舍不得离开地球的夏天。
  从火车站回来,我就径直去了医院。我知道,哥哥一直在那里。
  我看到他一个人坐在走廊的另一端,凝视着自己的双手,也许还有供双手停泊的膝盖。原先我其实并不知道,为何对他而言,昭昭那么重要,现在,我不去问了。我知道他总是希望凭一己之力,让他在乎的人觉得这个世界还没那么糟糕。他一直都是这样对我的。只是,昭昭不是我,昭昭完全不懂得配合他——准确地讲,无法配合他的,是昭昭的命运。可我知道怎么配合他,比如说,我从没有跟他提过我去广州那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我觉得我可以和姐姐聊,但是我不能跟他聊。因为——那样的南音会给他造成困扰,在他眼里,南音是那样单纯和美好,以至于所有的缺点都可以当成优点那样去欣赏。他也许不知道,我也一直在恪守着这个默契。
  每到这种时候我就觉得,他只有我。可是我又会觉得,有我还不够吗?
  陈医生的白袍出现在那一排蓝色的塑料椅子之间。不知为何,他在哥哥的对面坐下了。
  “她这次挺过去了。”陈医生说,“再过一会儿,就可以送回普通病房。”
  “您无论如何都得救她。”哥哥说。
  陈医生轻轻地点了点头,“我会。”
  “这孩子的爸爸已经要进监狱了,无论如何,请您治好她。”哥哥的声音听上去平稳而没有起伏,所有的热切都像是弹力十足的口香糖那样,粘在字里行间。
  可是陈医生却无动于衷,他非常礼貌地笑笑,“每个病人都是一样的,我都会尽全力。”
  哥哥略微抬起眼睛,用力地看着他的脸,“可是她至少需要活到她爸爸的判决下来那天,他们得再见一面。”
  陈医生站起身,两手随意地放在白衣的兜里——他穿白衣的样子比着便装的时候看上去笃定很多——他说:“我不过是个医生,您不过是个老师,咱们谁也不是圣诞老人。”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色泽略微黯淡的墙上突然奇迹般地张开一张没有牙齿的嘴——因为门和墙是一模一样的颜色,他走进了那张苍白无力的大嘴里面。哥哥依旧坐在那里,维持着略微仰着头的姿势。
  这个可恶的家伙他怎么不去死呢。其实我知道他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只是,我恨他那种挑衅一般的从容。他有什么权力把别人的期待像球一样击出去,只因为他有能力救人的性命,而我们没有?
  我终于坐在了哥哥旁边。我想要假装我完全没有听到刚才的对白,可是我随后发现,哥哥完全不在意我听到没有,准确地说,他没有在意我已经来到了他身边。我叹了口气,把我的手心缓缓地覆盖在他青筋微露的手背上。
  “哥,你这段日子瘦了。”我说。
  他侧过脸来看了我一眼,像是叹气那样笑了笑,说:“没有。”
  昭昭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的深夜。她睁开眼睛以后,第一句话是:“陈医生呢?”
  不知道在沉睡的鬼门关那里发生过什么,总之,她的脸看上去就像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有种什么强大的东西漂洗过了她,在它面前,她毫无障碍地袒露了自己所有的稚气。
  哥哥对她笑了,哥哥慢慢地说出来四个让我都深感意外的字,“生日快乐。”
  “昭昭你十八岁了呢!”我跟着欢呼起来。她诧异地望着哥哥,害羞地垂下睫毛,她垂下眼睛的样子总能让我心里一阵凄凉。
  “有礼物给你。”哥哥说着拿出来他的手机,开始在通讯录里面翻找,拨号的同时,按下了“扬声器”。电话接通的长音单调地响彻了房间,信号可能不大好吧,带着一点“沙沙”的杂质,像是某种为了活着而活着的昆虫。
  “喂?昭昭?”电话那头的声音重重地撞击了一下我的胸口,连我的耳朵里面都在轻微震颤着它的余音,那个声音停顿了一会儿,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昭昭,生日快乐,你要加油,把病治好。”
  是那个曾经说要杀她的陌生人。李渊。
  昭昭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似乎不知道该拿掌心里那个手机怎么办了。哥哥的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胸有成竹。“昭昭,就这样吧。”李渊的声音也不似刚刚那么生硬了,“你不用跟我讲话,我就是想跟你说,你得相信自己,你很快就会出院了。”
  他就这样,突兀地挂了机。哥哥看着我,满脸得意之色,“其实我跟这个家伙一直都有联系。我好不容易才说动他。”
  昭昭突然丢掉了手机,像只小动物那样钻到了哥哥怀里。她的声音似乎全都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憋在了喉咙里面,她倔犟地说:“这人真没出息……不是想杀我吗?放马过来呀,我又不怕……”就在哥哥的手掌像雨点那样轻轻地在她脊背上着陆的瞬间,她哭了。
  昭昭的眼泪迎接了九月的来临,零点报时的提示声恰好响起来。那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昭昭的生日究竟是8月31号,还是9月1号呢?因为哥哥给他送礼物的时候,恰好是两个日子就要交接的时候呀。我甩甩头,觉得面对此情此景,我还在想这个,真是无聊。
  可是第二天黄昏,当我重新回去医院的时候,昭昭已经不见了。
  雪白的床铺叠得整整齐齐,就像一场梦中倏忽而降的大雪,掩盖了所有昭昭的气息。护士告诉我,她出院了。我说这怎么可能,她刚刚才被抢救过。那个护士淡淡地说:“对啊,她前两天住ICU,押金全都用完了。我们给她在龙城的亲戚打电话,要他们来交钱,结果来了一个人,给她办了出院手续,刚走没多久吧。”
  “她怎么可以出院嘛!”我想是耍赖那样对这个没有表情的女人喊了起来,“你明明知道她不能出院的!你直接杀了她算了!”
  她用一种“见怪不怪”的眼神看着我,“我有什么权利决定病人出院不出院?是她家的人说不治了,主治医生也签了字……”
  我听不下去了,转身跑出了病房,在门口撞到了那个我最喜欢的护士长,我犹豫了一下,又跑了回去,不容分说地抢过来她手里的一个笔记本,写下了我的电话,“对不起,要是昭昭又回来了,我是说,万一您又看到她了,给我打电话,谢谢您,拜托啦。”然后我又开始奔跑,因为我害怕听到她拒绝我。
  我需要穿过半个城市,才能到达她之前借住的,江薏姐的家。黄昏让我胆怯。要是她不在这里怎么办呢?鬼知道她的亲戚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到底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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