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音 出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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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音 出书版-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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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走的。可是就算是这样—你在去每个地方之前,都得告诉我。让我知道你去哪里。这样,到你不再说你去哪儿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会再回来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别管,你只要答应我。”
  后来,我很不好意思地发了个短信给天杨:“天杨姐,对不起,我们今天不回龙城了,你自己路上当心,后会有期。”她回复我:“我就知道。”并且。附了一个做鬼脸的表情图标。
  深夜里,在那间车站旁边的旅店,能听得到火车在铁轨上呼啸,就像北风。他坐起来,背靠在窗边的墙上,问我:“外面那条河,能流到龙城去么?”然后我听见打火机怡然地一响。
  “昭昭说的,那条河就叫永宣河。”我的身体里回荡着海的声音。
  “总听你提起来昭昭,她跟你感情很好吗?”他缓缓凝视着自己吐出来的烟雾,空出来的那只手温暖地覆盖在我的脊背上。
  “她活着的时候,其实我们不算很好。”我抬起手指,静悄悄地在他下巴那抹隐隐的胡植上磨蹭着,“可是她死了以后我才知道,我们从一开始就是朋友。她一直都很喜欢你哥哥,我的意思是说,就像我对你的这种喜欢。”。一一也许那是我第一次对他承认,我喜欢他。
  “这孩子年少无知,可以理解。”他轻轻地笑。
  “我总觉得,你跟你哥哥之间有问题。虽然,你对臻臻很好,可你说起他的时候,总是很恶毒的。”
  “如果你有机会听他怎么说我,你才知道什么叫恶毒。”他把房间里那个泛着黄的白瓷烟灰缸平放在肚子上,“从我十几岁起,我们俩就是这样的。他看不起我,我看他也不顺眼,就这样。彼此都觉得对方丢脸,后来有一天,我就跟他老婆睡觉了,因为臻臻她妈妈也觉得跟我哥哥在一起的生活生不如死——所以,我们只是想联手报复他一下,我们天知地知,自己开心就好。但是我没想到最后会闹得那么大,她居然把这件事告诉了我哥哥,然后他们就分开了,我一开始也没想到她是真的铁了心……”
  “你——”我坐起来的时候,掀起的被子像个浪头那样,把烟灰缸摇摇欲坠地翻倒在了床单上,“你果然是个浑蛋。”我气急败坏到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我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告诉你,觉得还是应该说。”他一脸无辜的神情。
  “陈迦南我不认识你。”我钻进被子里冒充松鼠,深呼吸一下,压回去所有的沮丧。反正,眼下,我们两个人像是在荒岛上,面对所有的大事情,我也只拿得出来一些小脾气。
  旅店的被子总是有种混乱的气味。迫不得已,我只好闻着这样的气味,听着他隐隐约约收拾烟灰缸的声音。“兔子。”他隔着被子,敲了一下我的身体,“出来。”我不理会他,但是却又觉得,从来没听他叫过我“兔子”,感觉很新鲜。
  “兔子,听话,里面氧气不够。”他就像是遇上了很好笑的事情。
  “别理我。”我真恨我自己,为什么听到了这么坏的事情之后,心里还是明明白白地知道,我不可能因此离开他。
  “我进来活捉野兔了?”他把被子弄开一条缝,然后就钻进来抓住我的手腕。局促的黑暗中,一开始我无声地挣扎着,再后来,我的两只手腕都被牢牢地拷在了他的手臂里,我一边笑,一边试图踢他的膝盖,在争斗中被子变成一张越来越紧的网。我以为这样的打闹之后。势必又是一些翻抱之类的戏码。但是他突然间松开了我,不知是不是因为氧气不够充足,我并没有非常敏锐地意识到,我的身体已经获得自由了。我像一个果核那样蜷缩在形状不规则的黑暗里,不知所措地听着软弱的被子让他的拳头一下接一下地打,是种岿然不动的声音。他居然开始非常认真地挣扎,
  他说:“妈的,把这个给我拿开,南音,拿开……”氧气和灯光顺着一个粗暴的裂口灌进来,他坐起来的样子简直是要把自己的脊椎骨脆生生地对折,整个人成为90度。他满脸都是汗,汗水甚至沿着他的脖子流到胸膛那里去。他大口地呼吸着,像只不小心跃上甲板的鱼。
  “迦南?”我的指尖轻轻碰到了他的胳膊,他就像是要把自己变成阵风那样躲开我。
  他想要对我笑,但是他没成功,只不过额头上的青筋爆起来了。他冲进浴室里去,我听见水龙头打开的声音。隔了一会儿他走出来,我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像个塑料袋那样蜷缩在原处,我忘记了自己还可以坐起来。以及,去到浴室那里看看他怎样了。
  他恢复了原状,从地上捡起他的牛仔裤,胡乱地套上。颓然地回到我身边,坐下来,他的手轻轻地伸过来,试着摸我的头发。我闭上眼睛,眼前那一片微微颤抖着的黑暗,跟他微微颤抖着的手在商量,终于,他的手落下来了。
  “南音,”他低声说,“我有一点……幽闭恐惧。”
  我坐起来,关掉了昏暗的台灯。他赦然凝视着我的脸也瞬间被关在了黑暗中。我说:“过来,我们睡觉了。我抱着你。”
  他的脸就这样紧紧地凑在我的胸口,他说:“南音,我在北京等你。你一定要来,好么?如果你不来,你也要告诉我,别让我等太久……”我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好,知道了。现在把眼睛闭上,睡吧。”
  后来我们就这样睡着了。所有的过错再怎么叠加,也没有负负得正的那天。我们只好相依为命地睡着了。我们在一片没有灯塔的海里航行着。我看见了他的弱点,比如他是个浑蛋,比如他的幽闭恐惧;我最大的弱点就是他,我想他也知道的。这世界上的每个人如今都可以做我们的荒岛上的审判者,那就来吧,我们可以一起站在绞刑架上面,把悬在头顶的绳圈看成是稚拙的孩童,用颜色不对的蜡笔画出来的太阳。
    2010年的春节快要到了,可是在我们家,没人关心这个。
  迦南回北京去了,哥哥的案子马上就要开庭了。在判决结果下来之前,我不允许自己想到底要不要去北京这件事。开庭前一周的那个星期六,龙城突然下了好大的雪。清早的时候外婆站在客厅的窗口,痴迷地看着外面的雪地。当爸爸站在院子里用铁锹铲出来一条路的时候,外婆着急地拍着窗玻璃,爸爸进来问她怎么了,她说:“你全都弄坏了,你都弄坏了。”——她的意思是说,爸爸把整齐干净的雪地弄坏了。
  就是在那个雪后初霏的早上,我跟妈妈还有姐姐一起去了普云寺。姐姐悄悄冲我做了个鬼脸:“你打算跟菩萨说什么?”我也冲她挤了一下鼻子:“要你管。”妈妈在我们前面不动声色地说:“在佛堂上,你们俩有点规矩行不行?”——语气酷似电视上民国戏里的老太太。然后妈妈把香插进了香炉的空地里,然后跪下来磕头。那里已经有那么多支香,我只好相信,每一支香是谁上的,菩萨都记得清。
  “郑南音,”妈妈压低了声音骂我,“磕头的时候手心要朝上,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啊。”可我觉得这依然是好事情,几个月以来,这是她第一次骂我。
  “三婶,我们要不要求签?”姐姐间。
  “算了。万一求出来下下签,你说是信还是不信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遭都是面色平和的善男信女,妈妈的神情也变得轻快了很多。
  “东霓,你说……”她的眼神掠过大殿前面那几个陈旧的,供人叩头用的垫子,“下雪不冷,化雪冷。你把冬天最厚的那几件衣服,送去看守所给他吧。”
  我和姐姐有些讶异地相视一笑。她终于肯主动提起哥哥。
  “我知道,对了三婶,”姐姐自告奋勇地转移了话题,似乎比妈妈自己还害怕尴尬, “你听说过没啊,普云寺门口有个很著名的乞丐——他长得就像个不倒翁,没有手也没有脚,我有好几个朋友都见过他,都说他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一个被腰斩了的正常人,可是,慈眉善目的。也不知道今天他出来没有,我们能不能看见他……”
  姐姐后面的话我都听不见了,因为,我在那些拎着香的人群里,看见了苏远智。
  我觉得我已经有快要一辈子没看见他了。我悲哀地发现,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心脏本身残留着过去的记忆,胸口处那种生猛的悸动一瞬间翻出来很多高中时代的记忆。其实,直到今天,我想起苏远智这个人的时候,脑子里第一个跳出来的,永远是他穿着高中校服的样子。他朝我走过来,迈上了一级石阶,他是打定主意省却一切寒暄了,甚至都没跟我妈妈和姐姐打招呼。他只是开门见山地说:“我回来了。我的意思是,我在龙城找到了工作,我哪里都不会去了。”
  我用了十几秒钟的时间发呆,直到我确信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么久你都没出现,我还以为,你同意跟我分手了。”我当然没有说实话,我不会笨到以为我们俩之间可以这么容易就一笔勾销。我们只是心照不宣地一起逃避了现实,直到此刻,他在普云寺的门口找到我。
  在那间最熟悉的店里,他为我点了我每次都会点的套餐和卡布奇诺。在他点菜的时候,我还在无意义地翻着菜单。他对服务生说:“可以了。”我说:“等一下,我看看甜品。”于是他微笑着看我。我突然意识到,每一次,我都会说这句话,可是他总是会在对面说:“甜品可以待会儿再
  说,你未必吃得下。”
  所以现在,我打算开始一点我们从没彩排过的对白了。很明显,他也想到了这一层。
  “前段时间我一他在选择词汇,“对不起,前段时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我……”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终究还是不愿意看着他在我眼前那么为难。
  “现在我知道该怎么力、了。’,他的手臂越过了桌面的杯子,抓住我的左手,“南音,我不去英国了。所有的申请材料我都已经在学校扔掉了。我昨天下午已经跟龙城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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