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见老鼠。
紫苑的思绪收束到一点,心急如焚。
想去确认他还活着。
紫苑把手伸向手术室的门。
“他在二楼。”
医生竖起食指,指向天花板。
“他被送到二楼的恢复室里去了,现在亚里亚正陪着他。虽然有跟手术室直通的电梯,不过你们还是用走廊的楼梯吧”
“谢谢您,医生。”
“啊……稍等一下。你们该不会是从监狱……?”
紫苑没能听完医生的话,冲出走廊。
“喂,快起来,大叔。我们要去探望老鼠了,准备好花束吧。”
“唔唔,你说什么。我可不想去那种地方。”
“别睡糊涂了,快醒醒啊。”
紫苑将借狗人和力河的争论抛在背后,径直跑上楼梯。他在夜灯照耀下的昏暗走廊里,瞬间停住脚步。
紫苑回想起了监狱里又长又笔直的走廊。然而这里并没有孕育危险、刺痛肌肤的气氛。
他轻吐一口气。
只有楼梯旁边的房间开着灯。紫苑调整呼吸,轻轻地把手放上去,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房间被淡黄色的墙壁包围着,面前是巨大的窗户,颜色比墙壁要深的黄色窗帘已经上了。
看护机器人正守在靠窗的病床旁边,发出微弱的电子声。紫苑进来以后,它像要阻止似的伸长了手臂。
“静养中,静养中,不能会面。伤者、静养中。不能会面。”
这样啊,这台机器人就是亚里亚。
紫苑弯下腰,说道。
“谢谢你,亚里亚。非常感谢你。”
“感谢,感谢,感谢。”
看护机器人·亚里亚的视觉感应器闪烁着,颜色由红转绿,似乎是识别了紫苑。
“亚里亚,请让我见你的伤者。无论如何,我都想见他。”
亚里亚视觉感应器的闪烁,不,是双眼的眨动停止了,绿色的视线注视着紫苑。
“想见他,想见他。了解。了解。”
亚里亚缩回手臂,从床边滑动到房间的一角停下,就像个可爱而又奇妙的装饰物。狗们乖乖地趴在它身前。
老鼠正睡在床上。他闭着眼睛,身上接有数根管子。拜输血所赐,他的脸上恢复了血色。床下摆着整齐叠放的超纤维布,大概也是亚里亚的工作吧。
紫苑弯下身子探查老鼠的脉搏,稍嫌微弱却并未紊乱的搏动传了过来。
紫苑安下心来叹了口气。
“老鼠……”
他体会着身体仿佛要随呼吸一起融化的感觉。
得救了。老鼠还活着。
紫苑跪着把脸埋在床上。
老鼠的鼓动传了过来
紫苑想要放声哭泣。
尽最大声。
活着。还活着。老鼠还活着。
“好想再睡一觉啊!”
力河呲牙咧嘴地打了个呵欠。
“我肚子饿了,狗们也是。先不说老鼠得救了,我们饿死的话可一点都不好笑。啊——,好饿啊。”
“我们是什么意思?别把我跟你混为一谈。”
“好像跟大叔没关系呢,说得是我和狗们。喂机器人,呃,好像是叫亚里亚来着。又是被取了个好听的名字的家伙啊,完全不适合你嘛。亚里亚大姐,能给我们准备点食物吗?”
“食物,食物,无法理解,无法理解。”
“是吃饭啦,吃饭。无论是病人还是伤者,都得吃饭的吧。”
借狗人做出了大口扒饭的动作。
“进食,了解。了解。”
亚里亚的胸口部分打开了。
里面并排摆放着三个冒着热气的纸杯。借狗人吹了声口哨,力河则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
“再来两杯,再给我来两杯,分给我的狗。最好再来点面包和肉。”
“没有、肉。有、面包。”
胸口再次打开,里面出现了两个纸杯和圆面包。
“真是太棒了。我简直要迷上你,狠狠地亲一口啦。”
“别这样,被你亲过的机器人会机能瘫痪的。别把这好东西搞成废铁啊。嗯?这汤?”
力河把纸杯从嘴边移开,皱了皱眉头。
“味道有点淡呐。简直跟白开水一样。还有这面包也……没什么味道啊。”
“这是病号饭啦。你就别抱怨了。特意做出温热的汤和清淡的面包,真不愧是NO。6。这在西区可是连做梦都吃不到的美餐啊。是吧,紫苑?”
“嗯,很好吃。”
并非想要附和借狗人,紫苑真心觉得美味。
这种美味,可以与刚从NO。6逃出来的那天,被寄生蜂寄生还奇迹般地生还之后,老鼠做的汤那样浓厚的味道相匹敌。
犹如起死回生般滋润身心的汤,仅仅喝了一杯,就感觉明天也能活下去。
啊啊,真是美味。
老鼠,醒来吧。快点醒来,喝一杯这样的汤,再用那充满生气的眼眸看着我。
“唔……嗯。”
老鼠翻了个身,从肩膀包裹到胸口的白色绷带显得格外刺眼。
“老鼠,老鼠。”
紫苑呼唤着他的名字。
深情地呼唤着早已喊过无数次的名字,老鼠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麻醉的药效还没退吧,不可能这么快就醒来的。不过……哼,就算是恶魔似的家伙,这样乖巧的时候看起来还真像个天使,真是不可思议。”
力河用饶有玩味的语调嘟哝着。
“欸,大叔还没吸取教训吗。别被这家伙的外表骗了,想想我们曾经被他害得遭了多少罪。”
“就算没被外表骗过也照样遭罪。伊夫也是,你也是。”
力河叹了口气。
“我这辈子大概都是被这群脏兮兮的狂妄小鬼们折腾的命了吧。啊啊,真是想想都让人沮丧,真想喝上几杯啊。喂,亚里亚小姐,你该不会连酒都准备着吧?”
“酒、酒、酒。理解不能。无法识别。”
“就是酒精啊,酒精。真想咕嘟咕嘟穿肠而过地喝一杯啊。”
“有、除菌用酒精。有、杀菌用酒精。有、清洁用酒精。您需要的、是哪一种。您需要的、是哪一种。”
“哪种都不要,我才不需要除菌杀菌清洁酒精咧。真是个派不上用场的破烂公主。”
力河连连咋舌。
借狗人扭头偷笑着,紫苑也不禁弯起嘴角,力河则露出了苦笑。三人就这样坐着面面相觑,紧接着笑作一团。
“不过,真亏你们还回得来呐。”
笑声平息了之后,借狗人用有些暧昧的语气嘟哝着。
“嗯,确实,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而且监狱变成那幅惨样也算是意外的惊喜了。说实话,我对你们有些刮目相看了呢。真是完全……完全没想到,你们能从那个垃圾滑槽逃出来……”
“这都多亏了借狗人和力河先生的帮助。”
“多亏了……我们吗。呐,紫苑。”
“嗯?”
“你就没有想过吗。如果我们不在那个垃圾收集场,我们根本就没有来,或者来过之后逃跑了的情况,你都没有考虑吗。”
被借狗人询问的瞬间,紫苑在心中寻找答案。
会怎样呢?
探寻答案,然后回答。
“我没有想过。”
紫苑直视着借狗人的眼睛。
“那种情况我完全没有想过,我认为你和力河先生一定会在等着我们。不只是我,老鼠应该也是这样坚信着的。确实如此相信着。”
“那可真是,那个多谢你们的信任了。其实我们……大叔怎样我不知道啦,我个人跟你们没有什么恩情,也没有必须等待你们的理由。”
“我也是啊,就算有仇,跟你们也没什么恩情和义理。”
力河不停地咋着舌。
“话先说在前头,紫苑。”
借狗人伸出长着尖锐指甲的纤细手指指着紫苑。
“别以为我会无偿地跟你们搀和这种麻烦事,你们欠我一个人情。这份人情要好好地加上利息还给我,你们先给我做好觉悟。”
“我也是,我会给伊夫寄帐单的哦。你们折腾了半天花了我不少钱啊,要是连成本都收不回来的话实在气不过啊。”
借狗人和力河串通一气似地做出苦大仇深的表情,紫苑一边忍着笑一边乖乖点头。
索要利息也好,寄来离谱的账单也罢,这两人好好地等着我们了。在那个生死交织的清扫管理室里,坚信着紫苑与老鼠还活着,一心一意地等待两人归来。
紫苑咬住嘴唇。
沙布也同样等待着。
等待着紫苑。
本不是为了告别,而是为了一起逃脱而等待着。
紫苑却没能回应她的期待。
没能像回应借狗人和力河那样,回应纱布的等待。
“呐,紫苑。”
借狗人在紫苑身边抱膝坐下。
“西区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西区吗……”
“是啊。NO。6看起来已经变得一团糟呢。监狱也崩盘瓦解。大门也被吹飞了。或许那个阻隔西区与NO。6的墙……也会化为乌有的吧。”
“是啊。不如说那个可能性很高。”
借狗人吸了口气,稍稍蜷起身体。
“如果变成那样的话,西区的大伙儿们会怎样呢,将会如何去接纳那些至今为止都把自己当成垃圾害虫一般的家伙们呢。会被仇恨蒙蔽双眼吗,会一窝蜂地涌进NO。6吗,还是会战斗,或者逃走呢……究竟会变成怎样啊。我只是稍微想了想……就不知怎的,脑袋变得一片混乱呢。”
“嗯……”
如同借狗人说的那样,脑袋一片混乱。
无法想象。
没有了那堵墙壁之后的世界。
那里将会诞生什么。
不只是和平或解放,西区那怨恨与悲叹的狂风,将会如何席卷NO。6呢。
完全……无法想像。
“把灯关掉。”
低沉而又尖锐的声音响起。
“喂,伊夫,你……”
力河一时语塞。
老鼠醒来了,深灰色的眸子散发着锐利的光芒。
“把灯关掉,快。”
借狗人的鼻尖动了动,飞身而起,按下电灯开关。光源被切断了,黑暗立刻笼罩了视野。
“老鼠,究竟怎……”
“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