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赌什么了。他问,赌什么。我指着梨树上一朵眼见就要开放的花苞说,就赌这朵梨花盛开的时间。
“我赌三个时辰开,他赌七个时辰开,以接近者为赢,赌注是各自的性命。我们在花树下煮茶等待。谁知,两个时辰不到,突然风雨大作,整枝梨花被暴雨折断。我们竟然谁也没有赢。
“花某平生最大的一次豪赌,就是押上性命,赌一朵花开的时间。人生快事莫过如此,哈哈哈!”
花开说完,转身离去。边走边击节而歌:“陌上发花,可以缓缓醉矣;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老酒鬼,改日请你喝酒。”
无酒并不作答,似乎已经在房梁上睡去。
风中隐约传来驼铃的声音。
若生命只是如骆驼般的负重跋涉,若死亡又仅仅如一场酒酣沉梦,还有多少人会贪恋生惧怕死?
驼铃声越来越近。
无酒睁开了眼睛。
血色清晨
一峰骆驼,从长街尽头缓缓而来。
它看起来就是一峰普通的骆驼,温驯敦厚。
但是清晨的长街突然变得很安静。
因为骆驼的背上绑着两个人。
死人。
叮当,叮当,叮当。它的驼铃声悠远醇厚。
◇BOOK。◇欢◇迎访◇问◇
第21节:谜语江湖(21)
突然,几个女人又笑又叫地从暖香楼跑了出来。
为首的一个,深紫色的裙衫,绣着大片俏丽的蔷薇,边摇摆着身子边娇笑道:“这个死鬼,还知道回来啊。”还有人说:“不知豹大哥的驼队这次带回来的丝绸成色怎样。”
她们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就已全身僵住。一个大红衫子的女人腿一软,瘫在了地上。
因为那峰骆驼就停在了她们面前。
无酒和众人赶了过去。我在人群之外,突然,非常希望这能和我没有关系。
当他们将马背上的尸体翻转,惊呼声、痛哭声顿起,周围已是黑压压跪倒一片。张泰然等人更是失声大叫:正云兄!伯卿兄!悲痛莫可言状。
居然是衡山派掌门方正云和嵩山派掌门夏伯卿。
有人惊呼:又是残荷听雨。
人群为我闪出一条道路。
看来还是和我有关。
残荷听雨!
和曹浩然身上的剑伤一样,手法纯熟。不同的是,他们身上的伤口却不止一处,而且在击斗前已经中毒。
我说:“这是毒仙的‘魂牵梦萦’,类似迷魂散。它可以经呼吸和皮肤渗入,让人神志昏沉,慢慢失去功力。”
颜怒怒吼一声,拔剑朝我而来,张泰然等的手也按上剑柄。就在这时,无酒喝道:“且慢,不是他!”
无酒道:“从伤口看,两位掌门是死在昨夜子时,那个时候,他正在红运坊。”
岳泉石道:“此事当真?”
无酒道:“老酒鬼虽未进赌场,但昨夜整夜都在红运坊对面暖香楼的房顶上对月饮酒。这里许多江湖好汉昨夜都在场,他们当可证明。”
许多人点头。有人道:“那是,子时,萧少侠一把赢了花魔头十万两银子,那叫一个痛快。”
有人道:“看来,天下真有第二个会残荷听雨的人,这可热闹了。”
这时,听得张泰然连声道:“盟主!盟主当是和两位掌门师兄一路同来,怎么不见盟主?”
颜怒一拍大腿:“说得是啊,黄山、嵩山还有衡山其他同行的师兄弟呢?”
无酒对着那几个女子道:“你们识得这峰骆驼?”
紫衣女子面如土色道:“这是……这是,城东豹大哥驼队领头的骆驼。”
人群里有人喊道:“她当然认得,那豹爷可是她相好。”有人发笑。只见那女子脸一变,一手叉腰,立马精神了起来:“是哪只癞蛤蟆在乱嚼舌头,有本事站出来让老娘看看。”
这时,冰姨走了过来,轻斥一声:“蔷薇!”
冰姨轻轻地摩挲着骆驼的脖子,说:“大木,大木,豹爷他们呢?”
那骆驼竟似听懂了冰姨的话似的,长鸣一声,转头朝来的方向走去。
众人纷纷紧随其后。
大约一个时辰左右,荒漠中出现大片连绵的岩石,远望像一座败落的城。
有人轻呼:魔鬼城。
魔鬼城。
离叔曾告诉我,羌城西北的荒漠深处,有一座神秘的古老城郭,城中虫鸟绝迹,一片死寂。城内的岩石,有的像寺庙宫殿,小桥人家,有的像农妇晚归、黄牛耕田,有的似孩童嬉戏、老人晒日,仿佛真是被施了魔法而瞬间凝固的城。
据说,每当夏秋季节大风来袭或夜间风起的时候,城内就会发出凄恻阴森的声音,如鬼哭狼嚎,让人毛骨悚然,魔鬼城因而得名。
因此,无论是当地人还是商旅驼队,都因其不祥而远避于它。
现在正是秋天,但这个清晨,碧空如洗,和风照面。魔鬼城并不像传说中那么可怕,它只是看起来苍老、迷失,满目疮痍。
像一座刚刚被洗劫一空的城。城里的少女都已被掳去远方,而城里的男人,全都已战死沙场。
魔鬼城内外,无疑已是个尸横遍地的沙场。
六大剑派九人,驮夫十二人,骆驼八只,马十一匹,全都已死去多时。和两大掌门一样,死在夜里子时。
每个人的身上都只有一处剑痕,都中了“魂牵梦萦”的毒。
残荷听雨!
六大剑派的九个人中,衡山派三人,嵩山派四人,黄山派两人。其中,衡山派的廖耿、嵩山派的吕一坤、丁海阔和黄山派的谢无涯,在剑法的造诣上均已是跻身江湖一流的高手。
◇欢◇迎访◇问◇。◇
第22节:谜语江湖(22)
荒漠中的驼队经常会遭遇劫匪,为了防身,几乎每个驮夫身上都带有利器。但是,所有的驮夫显然根本来不及拔刀。骆驼大木停在一个满脸胡子的中年汉子身旁,悲鸣一声,不停地舔他的脸,似乎想唤醒自己的主人。
茶叶、丝绸、书籍、瓷器、玉石、盆景散落一地。染上血迹的丝绸,鬼魅般华美。地上有笙和马头琴,琴上的马头也已被踩得粉碎。
而最为诡异的是,遍地尸首中,居然还有个男孩。
十岁左右活着的男孩。
男孩居然在画画。
张泰然拔剑道:“这个孩子怎么会突然冒出来?大家小心,这其中肯定有诈。”
他的话没说完,冰姨已经轻轻唤道:“石生,石生。”
男孩似乎没有听见,继续认真画他的画。
无酒道:“这孩子你们认识?”
有人抢着回答:“他是豹爷的傻儿子,是白痴,脑子有病的,连话都不会说,只会瞎画。”
这时,只见那个叫蔷薇的女子对着豹爷的尸体,怔怔地落下些泪来。她冲着那个孩子大喊:“石生,石生,你怎的这么没有良心啊,你爹都死了,你怎么还在画画,你爹死了你知不知道?!豹哥怎么会生一个你这么傻的儿子,你说,你说,是谁杀了你爹的?!”
男孩还是恍若未闻,冰姨拉住蔷薇道:“好了,蔷薇,石生从来不听也不和人说话,你又不是不知。”
岳泉石皱眉道:“这孩子怎么可能活下来,难道凶手看他傻不杀他?”
冰姨走到一只骆驼前面,翻开骆驼的肚子,原来这只骆驼的腹下竟然巧妙地藏着一个用驼色麻布厚厚缝起的口袋,像一张小床。冰姨道:“豹爷走南闯北遇上匪徒是常事,有个风吹草动的就把石生藏在这里,轻易看不出来。所以,石生夜里都睡在这里,这孩子又几乎不被声音惊动,应该是凶手没发现吧。”
这时,孩子已经画完,放下画笔,歪着头对着自己的画笑。他的笑容如晨曦般明澈,对周围发生的事果真完全无知无觉。
我看他的画。
竟如被重重一击,呆了过去。
我练残荷听雨,这天下的至寒之剑,我已隐约感觉它对我内心的掌控是如此之大,以至于面对任何事哪怕死亡都心无起伏。但是我在一个孩子的画前呆了过去。
深蓝天空,一个躺在地上的人,他伤口流血的地方竟然盛放出几朵硕大的花朵,温暖如霞,璀璨若星。这个人的身旁,站着一只骆驼,骆驼的背上,是两座开满美丽花朵的山峰,漫山遍野,有个小小的孩子正坐在开满花的驼峰上采花,一不小心,一枝花枝落了下来,盖在死去的人的脸上。
这样绚烂决然,艳丽无畏。虽然笔触天真,毫无章法。
冰姨抚摸着地上一盆摔碎的山茶,轻轻叹道:“石生画画,每幅画里都有花。不管画人还是鸡鸭猪狗,眼睛开着花,头发长着花,嘴唇开出花。他爹疼他,走南闯北从来不忘搜集天下各种花草和彩墨给他。说起来暖香楼里大多的花草还都是他爹送的呢……”
冰姨话未说完,孩子突然脸色发白,晕了过去。
我刚要伸手摸他,颜怒一剑挡了过来:“不许你碰他。”
张泰然道:“颜师弟,万荷山庄的医术……”
颜怒道:“焉知他是救人还是乘机杀人灭口。”
冰姨冷笑一声道:“石生他爹不在了,我们暖香楼可就是他亲人了,看不看,给谁看,可不由得别人做主。再说了,石生除了他爹不认得任何人也不会说话,和一块石头并无差别,有什么口可灭。萧公子,有劳你了。”
无酒也道:“救人要紧,颜掌门,有老酒鬼担保你总是可以放心了吧。”颜怒这才作罢。
我摸孩子的脉搏,似小河就要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