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夫人？”语气里明显带了哭腔，婢女清澈的眸子就快滴下泪来，“夫人您别吓我……您可千万别出事啊……”
“……嗯……”
只听见水中传来低低的一声，就快哭出来的婢女脸色瞬间一喜，也顾不上水温是否烫人，一脚跨入池中，循着声音，将半沉在水里的枫林晚拉到池边。
分明在热水里泡了这么久，枫林晚的身子却依旧冷得像冰。
婢女的手指刚刚触上她的皮肤，就惊讶的缩回手来。
这是怎么回事？
心里满是疑问，却不敢问出声，看着半昏迷状态的枫林晚，小小的婢女有些不知所措。
这样冰冷的身子，是不是应该继续回到池中浸泡？但这么烫的水，又哪里是人能承受的温度？自己刚才只是一只脚踏进去，就已经无法忍耐，何况是整个身体泡在里面？不脱掉一层皮才怪。
此时枫林晚已经渐渐转醒过来，看见池边犹豫不决的婢女，她勉力的笑了笑，轻声道：“我没事的，你放下衣服就出去吧。”
“可是夫人，您的身子……还有这水……”婢女笔划着，手在空中指来指去。
枫林晚摇摇头，轻轻叹了一声：“无妨……我在练功，并无大碍。”
听到这里，婢女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长舒了一口气，心有余悸的点点头，应了一声，匆匆退下去了。
枫林晚听到她关好了门，才缓缓的闭上了眼睛，身子向后一仰，一寸一寸的往水中沉去。
冷。还是好冷。
尽管她知道水已经很烫了，却依旧冷得刺骨。
身体漂浮着，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而她可以借着水流的作用，稍稍缓解此刻身体所承受的苦楚。
蚀骨之苦。
枫林晚牵起一抹冷笑，看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下意识的咬住了唇。
骨骼在生长，以一种诡异惊人的速度。她甚至能够听到骨头摩擦出的细微“咯咔”声，一阵一阵，让人耳根发麻。
除了骨骼，似乎皮肤也在发生变化，连带着每一寸血肉，还有全身的毛发。
枫林晚知道，自己此刻的样貌已经不同了。
武林历一百三十七年，这一年，她应该是十九岁吧。
然而两年前练成冥夜诀第七层之后，她的容貌就一直停留在十七岁。只有每一次真气反噬，承受蚀骨之苦的时候，她才会变成应有的样子。
枫林晚微微抬起右臂，轻轻握了握拳。
还是使不上力气。体内真气一点一点的消散，丹田内也越来越空荡，很快的，她就会变成武功尽失的状态，并且一连许多天都是如此。
虽然可以找司马顾盼渡入真气，缓解反噬的症状，缩短复原的时间，但是枫林晚不想这么做。她宁可将自己一直浸在热水中，对抗体内的极寒，咬着牙忍过疾速生长带来的身体痛楚，也不愿去求司马顾盼帮忙。
最后一丝内力逐渐丧失，枫林晚的下唇已经被咬出血，点点鲜红顺着唇角滑落，滴在水里，瞬间就消融了。
而枫林晚也像被抽光了全身的力气，喑哑的低吟出声，攀附在池边，良久没有动静。
茶色清冽，通透无杂。
亭间，司马顾盼抿了一口，轻蹙的眉头微微舒展开，然后顺手将茶盏搁在一边，目光掠过面前的飒景，落在别院中几株红透了的枫树上。
飒景抬眼，看见司马顾盼失神的模样，心知他又在想枫林晚，不免有些忿恨，低声催促道：“尊主！”
司马顾盼似乎终于回过神来，却不以为意的，笑的云淡风轻：“飒景，你刚才说什么？”
飒景顿时气结，良久，才郁郁说道：“妙音阁传来消息，虽然乐传歌已经稳居阁主之位，但是依然受制于他的叔叔，‘佐君’乐修文。现在乐修文执意要对抗魅影，替乐修律报仇，其座下弟子已经数次前来挑衅。”说到这里，飒景顿了顿，看向司马顾盼。
司马顾盼侧目：“继续。”
飒景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护卫魅影总坛，原本就是我手下白虎部的职责。妙音阁再三来犯，飒景本想派人手奔袭妙音阁，但是却被夫人阻止了。不仅如此，夫人还下令，魅影众弟子都不许对妙音阁正面还击，只能被动抵抗。”
飒景见司马顾盼的面色并无异样，这才大胆的将最后一句说完：“属下虽不敢违抗夫人的命令，但也认为在这件事上，夫人明显对妙音阁心怀偏颇，对我魅影极其不利。”
说完，飒景略微低下头，有些忐忑的等着司马顾盼回应。
尽管心知司马顾盼对枫林晚感情极深，两人的牵绊也极为复杂，但她始终无法心态平和的面对这个女人。此前被枫林晚击伤右手的事情，她也一直记在心上——飒景并非睚眦必报的人，却也咽不下这口气。到了后来，枫林晚一手掌控了朱雀、玄武两部，更将司马顾盼嫡系的青龙部都拦至麾下，俨然一副魅影新主人的做派，更是让飒景心怀不平。
她无法责怪司马顾盼对心爱之人的纵容，只能将自己的不快发泄在枫林晚的身上。处处与之作对，对她的部署安排始终保持怀疑，时时在司马顾盼面前提醒……枫林晚也并非没有借机惩治过她，好在司马顾盼对飒景还有些偏爱，否则以她的偏执，枫林晚早就容不下她。
这一来一回的争斗之间，飒景的言之凿凿下面，隐藏的小女儿心思，司马顾盼又怎会不懂？留着飒景，一半是因为多年的同僚之谊，另一半，则是想看看枫林晚的反应。
唇角不自觉的上扬，勾起一个欣然的微笑，司马顾盼半眯着紫色的眼眸，轻叹道：“飒景，一直以来你也算得上是我的得力下属，做事一向都精明能干，怎么这个时候，反而糊涂了呢？”
飒景面色一变，头埋得更低了：“飒景愚钝，请尊主明示。”
“乐修律的死，根本就与魅影无关——其实妙音阁的那些人也意识到这一点，只是苦无证据，找不出真凶，又或者，他们根本就知道真凶是谁，却碍于某些原因，不能说明。”司马顾盼说到这里，紫眸中闪出一道凛然的杀意，“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找魅影来替罪，都很划算。更何况，乐修文怎么舍得让自己的侄子在阁主的位置上坐太久？借着报仇的名义，一来可以邀功，二来可以名正言顺的操控妙音阁的弟子——这本就是他们的内斗，若这个时候我们正面回击，不是恰好顺了乐修文的意？”
飒景抬起头，却哑口无言。司马顾盼起身走出凉亭，缓步行至枫树前，伸手摘下一片叶子，在手中把玩：“与其让乐修文趁着动乱上位，倒不如帮一帮乐传歌那小子……正好，也不会拂了晚儿的心愿。”
末了，司马顾盼像是想起了什么，面色忽然变得温和，轻叹道：“妙音阁，好歹也是我和晚儿初次相遇的地方呢，呵。”
语气有些自嘲，言辞间却带了少许亲昵，在飒景听来，分外的刺耳。
随即而来的沉默压得飒景透不过气。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来打破僵局，侍奉枫林晚沐浴的婢女就在这个时候经过了别院。
看见尊主和护法，婢女远远的停下，施了一个礼，正欲走开，却被司马顾盼叫住。
淡漠的目光落在婢女湿了大半的裙角上，司马顾盼皱眉：“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夫人在沐浴么，怎么你也掉下水了？”
婢女被司马顾盼语中的森然寒意吓坏了，跪在地上连忙道：“夫人在池里练功，小婢起先不知道，以为夫人泡的太久体力不支，沉下水中去了。小婢想去救夫人，才会贸然入池的。”
“你说什么？”司马顾盼听到枫林晚的异样，脸色立刻变了。还没有等婢女反应过来，司马顾盼就一个闪身移至她跟前，抓着手臂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夫人怎么了？”司马顾盼厉声道。婢女吓得身子直颤，惊恐的不敢看他：“夫，夫人她沉到水里，我，我把她，抱上来……她醒了，说自己没有，没事，就让我退下……”
话还没说完，婢女就感觉臂上一松，身体顿时失力的向后倒去，撞到身后的廊柱上。随即眼前一花，只感觉一阵风拂过，司马顾盼的身形晃了晃，就不见了。
一旁的飒景目光一寒，也没想那么多，下意识的高声呼道：“尊主！”
——“尊主！”
两道声线同时响起，还是相同的内容，飒景略微有些诧异的回头，却见袁嵩急切的踏入别院，展开身法追上司马顾盼——竟然用上了魍魉舞，莫非有什么要紧的事？
听到袁嵩的声音，司马顾盼身形一滞，不悦的回身看向他：“什么事？”
袁嵩顾不上行礼，只在司马顾盼耳边低低说了一句话。飒景听不清内容，却捕捉到了司马顾盼神情的变化。
还来不及猜测，飒景就被司马顾盼叫住：“飒景，夫人就交给你了。”
也没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司马顾盼只撂下这么一句话，然后飞身向前厅的方向去了，袁嵩紧跟其后。
飒景失神了片刻，然后走到还处于呆滞状态的婢女身前，伸手将她搀起来，并同时渡了一道内力给她，助其平顺心气。
“你是夫人的贴身婢女？”飒景问道，语调轻柔。
婢女小心翼翼的点了一下头。眼前飒景虽然语气平和，但总归是魅影的护法，更何况，她也不是没有见识过飒景平日雷厉风行的手段，故而一颗心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很好，”飒景淡然道，“那么你告诉我，夫人到底怎么了？”
第四十二章
风停。云起。
魅影总坛外，北幽冥剑的剑光幽蓝，气泽氤氲，却依然掩盖不住持剑之人身上透露出来的死气。
白纱蒙面，让人看不清样貌，宽大的素色袍子，也几乎辨别不出身形。手中的剑锋轻挑，握剑的手势倒是极为眼熟。
四周零星的倒着几具尸身，竟都是袁嵩手下朱雀部的弟子。
司马顾盼因着袁嵩的一句话，从别院匆忙赶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
只需一眼，紫眸中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