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逃脱出去。”而我只是伸手抹去她颊上的泪水,“这不怪你。”
梅利弗伦的魔法血脉已经断绝,那些骄傲的血红女王终于可以安息,低下高昂了五个世纪的头颅,在白色剑士怀中安然
睡去了。
但从法律上来说,梅利弗伦庞大的基业仍然有人继承。而当年父亲为了把一切掩饰地天衣无缝,在法律上也承认了我作
为他儿子的身份。于是这份家业连同梅利弗伦子爵的头衔竟然阴差阳错之后落在了我头上。我从未想象过有一天会在上
院被人称为“梅利弗伦子爵”,每每只能苦笑收场。
洛克尔导师告诉过我,魔法和精神的过度消耗也会加速核的崩坏。
我自知那场战役对我生命的消耗,因此也早已立定遗嘱,把名下所有的东西交给维罗妮卡继承。
毕竟这一切对我们而言已经没有意义,也只有维罗妮卡身上仍存留着深红玫瑰曾经决然存在过的证据。
而我不过是在他的心愿眷顾下苟活至今,但我仍愿意这样活着,直到最后。
因为这样,我就可以一直记着他,想念他。
那之后我把庄园交给管家艾尔伯先生打理,和维罗妮卡搬离了洛丝罗林,搬到莱维因先生家附近,便于在仅剩的时光里
互相照顾,彼此慰藉,直到去年冬天莱维因夫人过世。
后来再冷静下来一想,那天我所见到的,应该是罗森克鲁兹儿子因为过于深重的执念而残留下来的部分记忆与灵魂,和
希尔薇娅的灵魂碎片有某种相似之处。当然全然没有那种淡漠而温柔的质感,这个结论也已经彻底沉入历史深处,不再
有意义了。
罗斯查尔德事实上也不存在了,维罗妮卡开始去一所寄宿制的学校读书。今年年初她拿到护士资格证书的时候,我去参
加她学校的毕业典礼,望着她白皙的五指握成拳放在右太阳穴边,在阳光下如同一棵自由伸展的植物,每个毛孔都彰显
着不容辩驳的青春,幽深艳丽的侧面美丽得令人不敢逼视。我坐在远处望着那班少女穿简洁而统一的白棉布裙子,面朝
日不落下沉的日光朗声宣读希波克拉底誓言,场面灿灿生辉,希望丰盛地几乎要漫溢出来。
而我大部分时候从图书馆借书来看,偶然会去伦敦美术馆之类的地方,在其中寻觅安琪琳娜的痕迹,尽管我知道她的作
品没有留下来,她,或者说她们也根本对美术史中的位置不屑一顾。
后来我曾经去了一次哥本哈根。我想知道那些令人目盲的纯白玫瑰怎么样了,是否像它的同类一样,终于可以从永生的
禁锢中得以安慰,铺成一张柔美的白色地毯。
另一方面,对于最终完全绝后的丹佛一族来说,我也想了解一下浮云城堡最后的去向,不希望那些洒满我们记忆的地方
被人轻易指手画脚。
然而这一次我终于看到了,看到了那块被扭断空间的结界覆盖,长久存在于历史背面的,庞大而美丽的白色建筑。结界
已经解除了,那块礁石浮上表面,存在于最精密的地理勘测之外。
几个路人在栏杆外踏着白玫瑰花瓣指指点点,穿制服的人拿着国家敕令前后驱赶。
就在我尚未来得及为它最终的归宿感伤之前,突然地动山摇。那一瞬我以为蔷薇教团里的那幕重演了。
然后我眼睁睁地看着那座屹立海边几个世纪,沉默注视船只顺着洋流漂进历史的伟大建筑颓然倾塌,发出雪崩一般浩大
而隆重的声响,向内坍缩,坠落成不可挽回的白色尘埃。
同时如同某种约定一般,我右手无名指上的芙蕾娅之泪应声破碎,幻灭地极其安静,只有我才能听见。
那是白玫瑰的心灵故乡,是承载英灵梦想的战船,是北方战神的堡垒,从不接受凡俗人等的目光。
我竟想不到。
其实我真的很想再去一次北欧,再去一次爱丁堡,再走一次我们走过的路。
可是实现了的不再是梦想。能够追回的,从来都不是遗憾。
幸而到最后我也终于在漫长而飘渺的旅途中寻找到了自己作为自己的证明,原来幸福从来只存在于生活的过程本身。
而我爱他,所以我是我。
之后,那之后。
当旧日历又一次被抛在身后时,战争就踏着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步伐,从梦魇中走下前台,陡然砸在日不落安逸太久的夕
阳里。
那位奥匈帝国王储在一辆敞篷车上,被众多围观者注视着结束了庸碌的一生,只比险些放弃王位才终成眷属的,自己心
爱的女人晚十分钟离开人世。这对甚至未能获得国葬的悲剧夫妇成为了之后千万牺牲品的先驱,点燃了地狱的业火。巨
大的伤口从欧罗巴中央裂开,我们有生之年将看不到灯光重新亮起。
隔着一条海峡的夙敌奇异地在整个世界面前站在同一条阵线。而前线那些鲜活的生命还在不断被地雷炸成碎片,子弹穿
过呼啸的记忆,空气里充满人体脂肪燃烧的气味,化学硝烟呛得人太阳穴突突跳动。人们倒下去,无论是英国人,法国
人,还是德国人。
到了一九一五年,双方在阿杜瓦咬成一条每日吞噬无数鲜血的战线。人性深处张开血盆大口,在殖民和贸易利益面前咧
开滴着血的嘴微笑。
而维罗妮卡提出希望去战地担任医护人员的时候,我只是点头,将梅利弗伦世代相传的蔷薇十字架送给她作为护身符。
新的怀表做工精良,时间也相当准确,只是少了熟悉的悸动,握在手中怎么也握不暖。
时间快到了。
我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在一旁出神的维罗妮卡,站起身,牵着她的手。
这就要走了。
无论如何,我应该感谢你,我亲爱的妹妹。
感谢你能代替我前进,走在我未能迈开步伐的,理想的道路上。
如果可能,亲爱的维罗妮卡,在今后的今后,都请记得生命中那些温暖的轮廓,在风雨飘摇时尤其要攥紧它,才不至于
被世界飞奔向前的狂流卷走。
记得,世界虽不自知,仍怜爱你,故你存在在这世上。
勇敢地承担自己生命的选择,勇敢而纯洁地去爱;但不要因为自己的爱而伤害别人,追悔莫及。
用宽容的内在体恤整个世界,将不幸融化成涓涓细水的温暖,不以爱的名义计较得失;但不要用宽容当作填补空虚的借
口,放任自己的生命停滞不前。
坚持自我的理念,果敢坚决地走在自己坚信的道路上,心平气和地接受因此带来的结果;但不要因此而拒绝生命中无处
不在,突如其来的细小幸福。
无所畏惧,不计回报地为自己生命中的事业奉献毕生,为自己的生命找到一根朝向希望的主心骨;但不要用它来逃避现
实中疼痛而真切的每份心情。
用心体察这个世界的细节,将自己的心灵填充地丰实饱满;但不要沉溺其中,忘记这世界的本来面目便是狰狞而真实。
始终用单纯快乐的心情面对这世界,即使身处最浓重的黑暗之中,也能点亮自己的心灵之光;但不要轻易为了并不值得
的缘由让它熄灭下去。
学会靠自己的力量排解淡化生命中的不幸,用微笑抚平伤口,就能接着向前走;但不要在这个过程中把爱的原始本能也
一定抚去。
还有,还有……
啊,对了,还有他。
雷格勒斯那混蛋。
无论如何,如果我有什么能寄托于你的,希望你能去爱,并爱得幸福。
永远不要停止追寻自己的意义的过程,即生活本身。毕竟人是唯一能追问自身存在的生物,这是人的伟大之处,也是人
的悲壮之处。
因着这点,在这个人类灵魂第一次世界性地滑向崩溃边缘的旋涡中央,在这个理想湮灭的时代里我们仍可以颤抖着相信
,在这片洒满死亡的土地上,仍有着大片玫瑰卓绝汹涌地绽放。
即使世界满是疮痍,我们仍能够在其中美丽地存在。
记得,在这个世界上,孤独与艰辛原本就是司空见惯。在世界面前,我们都是历史中的一颗沙砾,只有学会冷暖自知,
自知到生命深处,同时努力原谅所有的不体谅,才能感到幸福从我们生命中步履轻巧地滑过。
剧终要散,人终要离开。
在那之前,你要怀着爱与梦想,不卑不亢地活在这世上。因为人终究没有坚强到不怕任何伤害,从而没有信仰地活下去
。
只因为,死亡不过是去旅行。
死亡不过是去旅行。
不过是去旅行。就像你即将踏上的征程,那片血流成河的大陆上盛开纯白铃兰。
就像我终于可以告慰自己,告慰所有在空中注视着我的微笑,然后离开。
只是很抱歉,只能送你到这里。
你要好好保护自己,好好地生活,原谅我无法再陪伴你。
你看,火车来了,我听见了机械碰撞的声音和蒸汽响亮刺耳的轰鸣,背景里日不落的太阳沉下地平线。
那么,就到这里吧,该走了。
请你幸福。
这样我就可以笑着离开,笑着走出圣潘可拉斯站维多利亚式的优美建筑,走出伦敦中午灿烂的光线,那里面烟尘飞舞,
年轻的情侣十指紧扣。
没关系,只要我还能想着他,他就一直都在,爱就一直都在。
这大约便是灵魂的定义,即使浅薄,我愿用力去相信。
又是一年金雀花盛开的时节了,只是那本《呼啸山庄》,我终究没有读完,不会知道希思克利夫在最后有没有看见凯瑟
琳。
阳光具象成那些细小的花朵,彼此簇拥,连绵成海,灿烂焚城。
多么美丽。
而我终于可以背靠着它们坐下,闭上眼,感受阳光细腻而温暖地铺在脸上。
背上的伤口再次裂开,这次有血涌出来,就像人类地多了。
到如今,仍是人类的姿态,真好。
真好。
我终于等到今天了,你看到了么。
不,我知道你一定会看到的,你始终都在前路看着我,等我。
谢谢你给我的一切,谢谢你让我最终明白,最终完成,最终获得拯救。
原来自古人们对死亡的好奇,都是好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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