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不是他知道,是他们都知道,一直知道。”他不无忧虑地说,我很不喜欢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但是也无心
去想这些了,“只是我跟你不同,对他们而言无关紧要罢了。我想他们没把我的行踪告诉我父亲,不然他可坐不住。至
于弗兰特,我也不清楚他是怎么搞到的。”
“那么他跟你说了什么?”
“比你能想象到还要糟的事,”他忽然停顿下来,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他即将要说出的,是一个对所有人都极端惨痛的
事实,“希斯维尔,你真的不知道乔治亚娜那件事么?”
“在这里我一点消息渠道也没有。”我不安的预感更强烈了,刚才散开的那片阴霾又重新聚拢起来,下午的灿烂阳光随
之黯然失色,“她怎么了?”
加拉哈德再次吸了一口气,把一张惨白的信纸放进我手里。那张纸似乎被强力揉过,皱得很厉害,中间还破了一道。
“她…被教团的新法令强制终止学业,带回家来。二月末的时候…她在自己家的房间里用她自己的魔法自尽了。”
过了很久,我才拾起落在地上的信纸。我的手麻木了,或者说是头脑麻木了,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这怎么可能呢。从来都是最温和优雅的名门淑女,拥有美好梦想的乔治亚娜,怎么可能突然就不存在了呢,怎么可能突
然就再也无法和我们打趣聊天了呢。我们这群人刚刚走出校门不到一年,怎么就会出现永远无法弥合的空洞了呢?
“这不可能的,”对,这不可能,“她是贵族,她父亲是外交理事,怎么可能任凭他们那样折磨她呢?”
“拜托,现在的‘贵族’早就不是那一批啦!”加拉哈德无奈地拍了拍我的手背,“自从九月执政官换届之后,以前和
你父亲有牵扯的人都被打压,根本是自身难保。所以我也不知道我父亲那边怎么样了。换上了一些粗暴而没有教养,原
先在教团就不招人喜欢的家伙。你知道的,乔治亚娜虽然看起来那么温和有礼,却是很骄傲的。她一直都不想留在教团
,毕业后就去了大学。但是后来教团强制通过了一条法令,禁止魔法师家的次子进入普通人类的社会。她就被强制退学
了,据说他们几乎是把她绑回家的,她父亲和艾琳一点办法也没有。她在家又哭又闹,谁也帮不了她,结果…”
“别说了。”我强迫自己不哽咽出声音,想抬头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然后我迎面就撞上一个不认识的年轻男人——可能是哥本哈根大学的学生——正用显而易见的痴迷目光看着我的方向。
我顿时不解,结界却被加拉哈德解除了。
“哦,主神啊,我的大小姐,”他转向我身后,“你这么闷声不响可是会吓到人的。”
维罗妮卡站在我们身后一米左右。她本身就非常漂亮,穿得又很得体,站在灿若金华的阳光下如同一棵优美的新生植物
般光彩照人。她是刚才那个男生注视的对象,但是她的脸上却丝毫没有称得上高兴的表情。
“是你们谈得太投入,根本没注意到我存在。”她不以为然地说,“不过你们放心,你们的结界作用很完美,我什么也
没听见。”
“你在这里做什么?”此情此景下我实在无法再对她的态度表示什么好感。
“来找你啊,”她却面不改色心不跳,“碰巧我和莱维因先生的想法一样,要找到你,丹麦是最佳地点。你用不着说教
,我现在跟你一样离家出走了,跟你是一条船上的人,用不着什么事情都防着我。”
“我没有离家出走…”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已没有这么说的立场,“好吧,我没有防着你,也不准备再对你说是因为你
小。我就只是不想让你知道而已。”
“你以为有些事情只有你知道,你就可以连事件中心的主角也霸占了去么?”她的口吻中带着锋芒,非常锐利,“你太
把自己当回事了。”
“行了你们俩别吵。”加拉哈德抬手制止了维罗妮卡继续说下去的势头,“希斯维尔,前面忘了告诉你。这次我到哥本
哈根后确实意外碰上了维罗妮卡,她也是要来找你,所以我们就一起行动了。”
“那么你们来找我做什么?”
“当然是求助啊。”维罗妮卡出现后先前的气氛被完全打乱,“弗兰特被莫名其妙地拉上执政官的位置,然后被迫签署
了一系列闻所未闻的荒唐法令。乔治亚娜去世以后他写了这封信,说他快要疯了。我也觉得我们应该想想办法,毕竟你
父亲也到现在都没有下落。”
“等一下,”一种恐怖的可能性忽然在我脑内生了根,并迅速膨胀起来,“加拉哈德…你是说,执政官九月时就换人了
,对么?”
“没错啊。”
“那也就是说,十一月一日,万圣节那天,我父亲…也不可能再指挥暗武士放火对么?”
“恩…是这样,难道你没看到暗武士手背上的刻印么?那个是需要执政官签名的。”
“那个我没有亲眼看到…”
“安琪琳娜的事我很遗憾,你也别怪弗兰特,他签的文件没有一份是自愿的。”
“不,”我缓慢地站起来,浑身颤抖,“我没有怪他…我不是怪他……”
然后我以自己都不敢置信的速度冲出去,喷泉依旧迸射出绚丽的花样,上面浮光跃金。
他站在原先的地方等我。
我远远地停住,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落下泪来,不想看到他的表情。
他却快步来到我面前。
“怎么了?”他问得很关切。
“回答我一件事,”我抖得不成样子,拼命控制自己保持冷静,“去年万圣节那天夜里,你亲眼看到那家伙手背上的刻
印了么?”
他沉默了一秒,那一秒却几乎让我疯了。
“回答我。”
“是的。”
“那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我,那个执政官刻印上的签名,早已不是…”
“事到如今了你问这些做什么?”他果断地截住了我的话,“难道你忘了么?你和维克多·梅利弗伦原本就没有分毫关
系。”
“没有关系?”我向后退了一步,视线已经模糊了,“他以父亲的身份庇佑了我十九年,难道这能算是没有关系么?”
“维尔,”他压低了声音,把我们之间的距离恢复到先前状态,“你最好明白,不管他做了什么去弥补,他杀了我母亲
,间接害死我父亲都是事实。难道你要我鞍前马后地把他当作父亲来孝敬,再娶他血统有缺陷的女儿?你以为我是圣人
么?我不是基督,不会被人打了左脸还把右脸送去让人打。而我能够和他和平相处,完全是因为他至少做了一件好事—
—让你来到这世上,并且平安成长。”
“但是你答应过我的…”我感到炽热的液体滑下来,无可挽回地,“你答应过我不欺骗我,也不对他不利…你答应过…
”
“没错,而且我也没有爽约。”他的口吻很冷,像是冬天的冰冷海风钻进血管,“我没有骗你,当初你根本没有问签名
的事,我只是告诉你那个刻印是执政官的。而且我不准备对他不利,但是我也不会去帮他。他遇上什么麻烦,只是他咎
由自取。”
“那么我呢?”声音也一并颤抖起来,“你恨他,那我呢?你有十五年的时间把我当作他的儿子,你想杀了他,难道没
想过杀我来代替么?那十五年里你要如何看待我呢?”
“我不恨他,也不想杀他。他不值得。”他一步步逼近我,逐渐夺去我最后的天空,“至于你,维尔,你不要逼我,我
已经仁至义尽了。不要把自己看得太伟大,如果你把我们之间的感情看作筹码,我不会原谅你的。”
我不敢置信地想要后退,被他一把钳住了右手。
“你记住,”那双黑色的旋涡在我眼前逐渐凝聚成大片黑洞,把我全部美好的念想吞噬干净,“你和我一样,在这世上
,和别人都没有丝毫关系。有关系的只有你和我,你哪里也不能去,你是没办法和我分开的,明白了么?”
然后他似乎想抱住我,但是我推开他。
戒指戴了太久,与皮肤间粘得很紧。但是我用了很大的力,几乎一瞬间就把它拔了下来。那截皮肤许久之后再次接触到
空气,火辣辣地疼。
但是我知道,一个更大,不可愈合的创口已被撕开,比取下戒指疼得多,再也长不好了。一切都结束了。
我的动作很慢,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仿佛一种刻意的慢镜头。
他愣在当下的时候,我将芙蕾娅之泪放回他手中。
然后转身从他面前走开。
可以的话我希望自己是怎么样都好,也不要是当初那样。我可以冷酷一些,便不用在乎父亲和加拉哈德告诉我的事,或
者干脆不在乎他。我甚至希望他拦住我,强硬地拖我回去,至少我不用离开他。
但是我只是我,始终只是我。然而一切都为时太晚。
维罗妮卡在一旁观看了整个过程,直到她哥哥在空气中消失,加拉哈德·莱维因匆匆追出去。她顿时觉得自己终于看到
了一个理所当然的结果,仿佛这才是事物发展的必然。她认为早该这样的,一切原本如此。
“你也看到了,”她大步走向那个一瞬间神情颓然的黑色男子,她终于有了点笑容,是那种残酷的胜利微笑,“我哥哥
就是那样。他从来不考虑自己真正要什么,也不顾虑别人的感受,把自己标榜成圣人,妄图什么事情都平衡地妥妥帖帖
。结果就是如此。”
她站到他身边,把白玉般的手指插入他没有拿戒指的左手五指中间。
他的表情不祥地震动一下,旋即和她一起消失。
她第一次来到浮云城堡内部,就无心欣赏里面巧夺天工的设计和装饰。她趁着空间调节时的冲击,顺势倒到他身上。
“而我可以保证,这种事情在我这里绝对不会发生。”她轻柔地摩挲着他的手指,“我会真心仰慕你的强大和优秀,始
终只以你为中心,就像过去的许多年一样。而且,我也能够担负为你生儿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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