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心人- 第245部分

　　　　小海公主绽露多天来的第一抹笑容：“我一定会把他带回到他自己的家里来的。”

　　　　这时候温柔腼腆的塞斯雅安公主开口了，她问道：“梅利思安，我们的兄长，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他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只要见过一面，就没有人能够忘记他。”

　　　　这位胆小的公主听了这些话，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她拿起桌子上银色的小剪刀将自己珍爱的美丽的头发剪了下来：“请把我的头发带去吧，我最爱的小妹妹，告诉那位女巫，这是我付出的代价。”

　　　　其余的几位公主也纷纷剪下了自己的发辫：“去吧，爱丝奥黛拉，把我们的也一起带去，央求她指点你找回我们的兄长来吧。”

　　　　就这样，小海公主在姐姐们的掩护下离开了海王的宫殿。她向西边游去，冲过一个掀起泡沫的漩涡，经过没有花也没有海草的灰色沙地，通过一条冒着热泡的泥地，一片满是长相怪异的叫人厌恶的珊瑚虫与黑海葵的森林……这一切都没有叫小海公主露出害怕的神情，她勇敢地走到洼地的正中间，那里有一幢用死去的人类的白色骨头砌成的房子。那位力量强大的丑陋的海巫婆就坐在门前，她正在喂一只癞蛤蟆，就像在喂一只可爱的猫儿似的战魔。那些丑陋又肥胖的剧毒水蛇就在她身旁扭动。

　　　　“瞧瞧是谁来了！”这巫婆说，“美貌的梅利思安的最小的妹妹，海底王国的小公主，我知道你为什么来，你这个幸运的姑娘。”

　　　　小海公主听见她叫了梅利思安的名字，觉得生气极了！她已经从祖母那里知道了一整个故事，知道所有的悲剧都是这个邪恶的巫婆造成的，她想到祖母为她描述的二十多年前的那场灾难，想到自己的兄长梅利思安还是个小婴儿的时候就被独自关在黑色的宫殿里，想到梅利思安忍受了这样漫长而令人痛苦的时光，想到自己母亲、那温柔美好的海国的王后去世的原因，以及这一次几乎要毁灭整个海国、最终由兄长梅利思安独自承担了的灾难……她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候邪恶的巫婆又开口了，她先是伸出她肥胖的手指摸了摸小海公主的面颊，然后用她那难听的声音说道：“你倒是与你那个美貌的兄长长得有一些相似，但我还是嫉妒你，我这样爱他，可他对我不屑一顾，但是你呢，这么长久以来你受尽了他的宠爱——但那也到头了。”海巫婆嘶哑难听地笑起来，“你最终还是失去他了。”

　　　　“我没有失去他！他没有化作泡沫，我知道！”

　　　　“你可以这样想，”海巫婆不怀好意地看着她，“虽然这也算是事实，但是他永远不会回到你身边来了，他是多么完美无缺，又是多么冰冷无情啊！”

　　　　“那是你自己。”小海公主悲愤地说，“你的心灵比你的外貌更加丑陋。”

　　　　“这回你可说对了。”丑陋的巫婆大笑起来，又忽然沉默，她挥舞双手，冒着气泡的烂泥地就沸腾了起来。森林中不详的黑色的珊瑚虫舞动着粘糊糊的手臂，卷起其中枉死的人鱼的尸骸。丑陋的癞蛤蟆把小海公主包围住，剧毒的水蛇则攀爬上她的身体。小海公主一点儿也动不了了。这实在是太可怕啦！就算她认为自己已经成年，但毕竟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所以吓得紧紧闭住眼睛。她觉得愤怒又耻辱，颤抖着大声喊道：“我不会被你吓住的，就算你不告诉我梅利思安的下落，我也一定会找到他！”

　　　　“好姑娘！”丑陋的海女巫稀奇地看着她，“我倒对你稍有些喜爱了，但是因为这份喜爱，又更加憎恨起你来。美丽的深海珍珠爱丝奥黛拉呀！你知道向巫术做出祈求，得到一样东西就必须付出一样东西，你知道梅利思安赠送给你什么，他自己又为此付出了什么吗？”

　　　　“什么？”

　　　　“我不会告诉你的，这样才满足我的意愿呢！你会日夜思索这件事，永远不得安眠，等到你找出答案，又会心怀愧疚，为此懊悔而不安。”海巫婆伸出长满脓疮的手，从小海公主怀中取走了余下五位公主的头发，“你所要遭受的那些已经够叫我快活的啦，所以我只收取这一些报仇。把这把刀子拿去吧。不肯回家的旅人总是被爱情蒙蔽眼睛，你只要用它杀死梅利思安的爱侣他就会回来了。我倒希望你能杀死那个幸运的可怜人呢，但可惜你永远都见不到他了。可我还是得给你这么一丁点儿希望，你为了这一点儿希望越挣扎痛苦，我就越觉得高兴。”

　　　　“但我怎么找到他呢？”

　　　　“最初你是怎么找到他的呢？”

　　　　海巫婆说完这句话就回到自己骨骸搭建的房子里去了。缠绕着小海公主的海蛇以及蛤蟆也离开了她。小海公主颤抖着拾起那柄用姐姐们的头发换回的刀子。她怎么能够用这把刀子杀死梅利思安的爱侣呢？她怎么可能叫梅利思安像父亲那样因为失去了妻子而痛苦不堪呢？然而她确实为梅利思安要跟别人一同生活而焦躁不安，她确实因为想到梅利思安会为了别人而离开她感到嫉妒万分。

　　　　我怎么能跟邪恶的女巫一样想呢！她矛盾地挣扎着，在恍惚中听见了歌声。这歌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悲痛地、沉闷地，像是一整个世界都在附和着其中的悲伤。小海公主一下子想起来了，这不正是曾经指引着她前往黑色宫殿的歌声吗？她朝歌声传来的方向追逐过去，穿过危险的漩涡，湍急的洋流，幽暗的沟壑，翻卷的怒涛……她游啊游啊，歌声一直指引着她前往了一片就算最勇敢的人鱼公主菲丽娅也没有接近过的与人间世界连接的海域官道之权色撩人。她藏在水边建筑的阴影下，抬起头来，发现面前是一座淡黄色的宫殿。这宫殿在太阳光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宽大的大理石台阶一直延伸到了海中。那悲伤的歌就从这座陆上的宫殿里传来。小海公主是那么焦急地追逐着歌声，她踉跄地爬上了大理石的台阶，走了几步之后终于掌握了诀窍，像是一阵轻盈的风那样跑动起来。她跑到了台阶的尽头，穿过高耸的门厅，将通道两旁高大明亮的玻璃窗子甩到身后；她跑过庄严的柱厅，没有为其间精美的大理石像停下哪怕一秒种；她跑过那些种植着她从未见过的植物，有飞鸟与蝴蝶，有小鹿和兔子的花园；她跑过那些有着华丽金色圆顶以及美丽壁画的建筑……最终她在一个玻璃搭建的厅堂中停下，这儿有一个巨大的喷泉，喷泉喷出的水一直到达最上方的玻璃圆顶，倒好像是从玻璃圆顶上披挂下来的水晶帘子。阳光在这座玻璃的建筑中游荡着，形成美丽的七色光芒。小海公主跑到那座喷泉的边上，歌声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然而当她低下头侧耳倾听，却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水中，一个有着黑锻子一样美丽的长发，深邃海洋般眼珠子的少女在望着她。小海公主着魔似的朝那个水中的幻影伸出手去，然后她惊讶得扔掉了一直攥在手里的刀子。

　　　　那正是她自己呀！水中的那个忧伤与失望的小人儿正是她自己呀！

　　　　小海公主紧盯着水中映出的自己的影像，紧盯着那双只有人类的少女才会有的小小白腿……她终于知道梅利思安赠送给她的是什么了。她想起了十五岁生日那天梅利思安对她说的话，也想起了女巫对她说的话——她大声地哭泣起来。

　　　　这是第一次，爱丝奥黛拉像人类一样淌下泪水。

　　　　她是那么悲伤，又是那么痛苦，一丁点儿也没有听见那种只属于人类的轻巧的脚步声逐渐接近了她。

　　　　“你是谁？”那个人问。

　　　　这是多么叫人熟悉的温柔强调啊，她听过成千上万遍，怎么可能记错呢！小海公主透过眼泪看向面前的人类，他挺拔修长，高贵又优美。“梅利思安！”她惊喜地喊叫起来。

　　　　这个人类用他那双乌黑的眼睛遗憾地望着她：“你一定是认错人了。”他解下披风披在小海公主的身上。“我是这个国家的王子，名叫厄洛伊斯。你从哪里来？怎么进入我的宫殿？是被什么人欺骗了吗？”

　　　　小海公主用自己细白的手指擦干眼泪，她看清楚了眼前人类的样貌，也就明白自己是认错了人。她惊慌地跳进身后的喷水池子里头，羞怯地躲在大理石的台座后面望着这位陌生人。然后小海公主认出他来了，这就是那个在那座华丽的船只上燃放烟火庆祝生日的王子，最后像是从天空坠落的星星那样落入梅利思安黑色宫殿的人类。小海公主在失望与羞愧中又重新产生了一些满怀希望的情绪。他也许知道些什么吧！

　　　　小海公主没有发现自己细白的双腿在水里面渐渐改变了形状，它们合在了一起变成她自己最为熟悉的鱼尾的形状，蓝色宝石一样的鳞片覆盖在上面，仿佛一件能够叫所有人发出惊呼的艺术品。

　　　　那位叫做厄洛伊斯的王子发出一声赞叹：“小人儿，你是从海中的王国里来的吗？请别害怕，我没有恶意。你叫什么名字？又为什么要到陆上的世界来？”

　　　　小海公主只把脑袋露出水面，她细声细气地说：“我叫□丝奥黛拉，是为了寻找我的兄长来的。”她把梅利思安的事情说给了这位王子听，这位善良的王子立即对那位不幸的海中王子既敬重又悲伤起来了。

　　　　“我听你说他的故事，就难过得仿佛这是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事情一样，这多么奇特……我非常愿意帮助你，可是十六岁生日那一天落入海中的事情我没办法想起来。我只记得风暴席卷，愤怒的大海卷碎了我的船，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多天。我的随从们告诉我，是一位品德高尚的女子救了我。我隐约记得她照顾我的情形，可惜等我醒来以后她早就离开了。我想要向她道谢，但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