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一柄短刀从草中飞出,正中那头白虎腰腹之间,它登时惨嚎一声,四足发软仆跌,挣扎了几下,终于不再动弹,玉殒香消。
钱柳此时便从草丛中跃出,脸上弥漫着一层戾气!
他本不想下此杀手,可是为了使白居易高兴,也顾不得这许多!
就在他把短刀抽离那白虎的腰腹时,不远的白家庄忽然烈火焰冲天,漆黑的夜空恍似飘荡着血红的流苏,就连钱柳所处的小山岗亦给照得通红。
钱柳极目远眺,只见白家庄已陷入熊熊火海之中!
天,怎么会这样的?
他的心不禁向下沉,他忽然记起那天赤鼠奉黄巢之命来招揽之事。
当下刻不容缓,随即掮起那头白虎,疾奔回去。
血,恍如河水般涌出门外!
门前悬着的那对大红灯笼,也给冲出门外的火舌燃着,不得不倒在一旁自我焚身。
与世无争的白家庄在顷刻之间,惨变人间地狱!
纵使眼前是血河火海,钱柳亦无所畏惧,他誓要跳进这人间地狱中,寻回他惟一的父亲━━白居易!
沿路所见,地上满是被火烧焦的尸体,钱柳发现悟觉和白阿崔的尸体正在火堆中焚烧着,还有福嫂,还有经常在白家庄出入的所有人,他知道,这一切全都是赤鼠的烈焰神掌所为!
不单是赤鼠,还有其兄蝙蝠,和那个元凶黄巢,是他们把白家庄变成人间地狱!
纵是惨变陡生,钱柳的脸容依然镇定如常,他只是忙着在火海中左穿右插,他一定要找回白居易,他要把肩上的白虎送给他,他还要叫他一声爹……
熊熊火海之中,钱柳终于隔着火望见了白居易。
白居易正与蝙蝠及赤鼠周旋着,整个白家庄,仅余下他一人在独力应战。
所有人都死光了,他身上也满是刀伤及掌印,他已距死不远,必败无疑!
他还在打什么?他为什么仍在强撑下去?
是否,他仍在等一个人?还是因为他仍未发现他的尸体,他的心始终在记挂着一个儿子?一个不是他儿子的儿子?
他死心不息……
就在白居易一个转身,刚想挡开蝙蝠一刀时,他那满布红筋的眼睛,随即看见了他!
钱柳冷静地卓立着,仍是掮着那头白虎,白居易于此闪电般之间,他忽然明白了。
这孩子并没失信,也并没有令他失望。
他只是回来得太早了,他应该待烈焰双怪离去后才回来。
钱柳已无法控制心中那份冲动,无论自己生死与否,他也要扑上前去,他要叫他一声爹!这抑压多时的一声爹,他一定要叫出来,他一定要白居易听见!
但当他刚想蹈火而过时,突听白居易“吼”的一声,蝙蝠的利刀已贯穿他胸膛而过,接着红刃抽出,蝙蝠闪电加一刀,白居易的头颅赫然被斩下,一碌一碌地滚到钱柳跟前,他的眼睛仍然充满暖意,像是在叫钱柳快点逃……
钱柳的血像是即时凝结,他想尖叫!怒叫!狂叫!
白居易!白居易!白居易!白居易!白居易!白居易!
爹!爹!爹!爹!爹!爹!爹!爹!爹!
可是他一个字也没法叫出来,他只是呆呆地望着脚下白居易的头颅!
即使现下可以叫出来,亦已经太迟了。
这个曾经对其百般爱护,使他感到人间仍有半点温暖的人,如今再不能收到他的贺礼,再不能听到他的任何呼叫和说话!
他后悔,后悔自己为何在白居易生前不和他多说几句话!直至他死为止,他只对其说了三句话!
只得三句话!
是谁毁了这个他栖身的家?是谁把他快可到手的幸福摧毁?又是谁将他再次推下无边寂寞的深渊,每晚都在苦候着迟迟未至的黎明?
是眼前这两个灭绝人性的凶手!还有那个天杀的黄巢!
钱柳没有呼叫,因为根本无人再会理睬!
仍然没有眼泪,因为哭泣已无补于事!
他惟一想的仅是报仇,为白居易报仇!
仇恨之火迅速在他体内奔窜,然而他小小的身子竟未因而颤抖,他的小脸比身上更为平静,死寂。
最可怕的愤怒,最可怕的仇恨,正是面上木无表情,五内却在绞痛翻涌之境!此时,蝙蝠已一边用衣角拭抹刀上的血,一边道∶
“嘿!只怪你不识抬举,否则你白家庄七十二口便不用遭殃了!”他说着在白居易身上踢了几下。
赤鼠则奔前欲拾回白居易的头颅,好回去向黄巢覆命,但见钱柳一个小孩静立当场,奇道∶
“咦?又是你这小子?你还没有死?”随即运劲欲一掌爆其脑门,钱柳居然不闪不避,更转身以背上的白虎挡他来招,赤鼠料不到他有此一着,缩手不及,手掌已插进白虎体内,且还给白虎的身体紧紧箍着,一时间抽手不得!
就在此时,那边的蝙蝠突然道∶
“老二,快拾起那家伙头颅,回去献给黄帮主!”
钱柳乍听蝙蝠所言,登时明白他俩的动机。他绝不能让父亲的头颅落在仇人手中再受屈辱,于是猝然俯身在地上打滚,顺手一推,竟将白居易的头颅推进火海中!
他深信,白居易也是宁为玉碎,不作瓦全!
赤鼠见白居易的首级被推进火海之中,不禁惊呼一声,因为黄巢向来心狠手辣,若然不见白居易的头颅,决不会放过他兄弟俩,于是不顾一切,即时展身跃进火海之中,谁知火海旁已有一条小小身影提着刀向他落在地上的方位迎去。
赤鼠做梦也没料到钱柳有此一着,“刷”的一声,那刀竟然穿心而过!
“大哥!”赤鼠在死前犹在杀猪般嘶叫,他终于得到了报应。
蝙蝠纵然听觉灵敏,一直却因钱柳呆立不动,所以不知场中已多了一个小孩,此刻惊闻赤鼠惨叫,随即分辨方位,赶上前捉着钱柳,喝问∶
“你究竟是什么人?”
“白居易之子━━白柳”钱柳一定要让人知道白居易还有一个至今还未叫过一声爹的儿子。
蝙蝠勃然大怒,道∶
“好!斩草除根!你这就赶去陪你老爹吧!”说着一腿将钱柳重重踢向一旁的石狮上,石狮当场粉碎,可知蝙蝠的腿劲何等惊人,这一腿钱柳委实吃得不轻,当下便要昏厥。
昏厥之前,他看见蝙蝠的刀已朝自己劈了过来,好毒的刀!他自知避不了这一刀,他死定了!
就在间不容发之际,他突又看见了块小石子破空飞至,“当”的一声,竟轻易地把蝙蝠手中兵刃弹脱!
蝙蝠是用刀高手,拿刀之稳,断不会被人单用石子便可将刀弹脱,而且与此同时,他的巨骨穴,曲池穴,和肩井穴已然被点,全身立即动弹不得!跟着此三穴赫传出“喀勒”声响,蝙蝠“吼”的一声,心知自己毕生功力尽数被废!钱柳的脑海已开始迷糊,但仍听到一个小孩的声音道∶
“师父,这孩子可怜得很,让我们救救他吧!”
一个沉厚的声音应道:
“好。”
当下,钱柳感到被人抱了起来,来抱他的人是一个白衣小孩,那孩子有一张十分可爱的脸。
他终于昏了过去。
在旁的蝙蝠浑身在冒着冷汗,因为当今武林之中,从没有人可在一招之内把他轻易制住,且还废了他的武功,就连被誉为武功盖世的金甲军黄帮主亦不行。此人却可在举手投足间轻易办到,可知武功高绝!他本可以一掌便致蝙蝠于死地,但并没如此。
蝙蝠还感到身旁一阵柔风吹过,他耳觉极敏,细听之下,知道那绝世高手和他的徒儿已抱着白家幼子离去。
可是,蝙蝠却并没有松一口气,因为他如今武功被废,又不能带着白居易的首级回去向黄巢覆命,他心中知道,自己已无异是一个死人!
试问一个死人,可还需要松一口气?
悲痛莫名“
秋色八月,雾锁烟浓,
在那烟雾深处,有一条水声潺潺的小溪,小溪之畔,兀立着一间朴素石屋。
时近中秋,石屋四周的枫树渐红,碧水萦回,衬得这间石屋更是孤绝,迷离……
当钱柳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第一个感觉就是,他还没有死,他还有复仇的机会!
第二个感觉就是,他身处的这间屋子,布置得相当简洁素净,屋子的主人定是一个不拘小节,性情孤高的人。
他记得自己在昏迷之前,是被一个白衣小孩所救,还有他听到一个沉厚的男子的声音。
到底是谁把他救回来的呢?谁有这么惊世骇俗的武功。可以从蝙蝠如此厉害的杀手刀下将他救出?
钱柳也不多想,只是缓缓坐起,随即感到浑身酸软无力,显见新伤未愈,不过他仍是勉力下床,游目四顾,发现室门半启,在那半启的斗缝中,他可以瞥见门外是一排低矮的篱笆,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在那昏黄的夕阳下,一个小孩正蹲在篱笆旁喂饲数只雏鸡。
这孩子正是那个白衣小孩!
那个白衣小孩忽地回过头来,瞧见钱柳已下床,连忙向大门彼端道∶
“师父,那孩子醒过来啦!”
他朝着说话的那边刚好被门遮盖,所以钱柳瞧不见他和谁说话,只听见门后传来一个声音道∶
“嗯,那你便拿桌上的药给他服下吧!”他的嗓门低沉而浑厚,却又有股令人安详的感觉,钱柳自然认得他的声音,正是这个人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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