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琴煮鹤。”
“呸,死丫头偏这会子长记性了,姑娘问你功课的时候,你做什么吭吭哧哧的。”
“润妍……”
……
……
“哟,妹妹这儿可真热闹……”
“琏二奶奶来了。”
黛玉正被日头晒得半梦半醒呢,听得人声,方欲起身,凤姐已一手按住她的肩头,笑道:“快别动,仔细湿了衣裳。”说时丫头们已在黛玉身前设了一座请凤姐坐下。
黛玉那敢轻狂,仍是依礼起身相让,候着凤姐坐了,方重又坐下。春柳也忙上来帮她将发拢起,也不挽,只拿头绳松松地系了,饰了条缎带,撤了锦帕,整好衣饰。黛玉由她动作,自向凤姐笑道:“嫂子怎得闲来瞧我了。”
凤姐笑嘻嘻地喝了口茶,道:“才刚吃了你家的东西,没尽性呢,特来寻你再要些。”
黛玉听了心头一惊,一时诸多想法涌上心来,她正端着茶盏,借着轻轻一口茶间,又将万般心思又压了下去。有时候,还是莫想太多,简单一点方好。“呸,哪有你这样的嫂子,惯常得拿人打趣。我原想着你事多,犹豫着没寻你要东西去,怎地你倒打上门来了。即如此,我那副银花模子,可还得我了?”
“……哎哟,瞧我这记性,那银模子我前几日方打好了,正说要给你送来,不想就给忘了。”
黛玉噗嗤一声笑,“即如此,你上次原说的,做得新模子来,是要请我吃糕的,可要记得一并送来。”
“可美得你,做得出来,得先供着你们姐妹几个顽了来,也不知能有几个入得了我的口,没得辛苦。”话里却有些酸味。
黛玉心知凤姐性子虽一惯要强,却是个不识字的,偏贾府里一众小姑子们现如今都在读书识字,嗯,将来还要吟诗作对呢,黛玉因想着王夫人与自己母亲的前车之鉴,不欲与凤姐于这上面起争执,笑笑开解道:“这东西做出来本是为人所用的,如这花糕棋子,做它的人是为着顽呢,它就是个顽物;做它的人是为着吃呢,它就是个点心。嫂子是个明白人,做什么倒在这上面迂了?”
说时一转眼珠,笑道:“哎呀……,可是着了嫂子的道,定是嫂子想没下这个东道,拿话儿堵我呢。”
凤姐一时没忍住,笑喷出口茶来,放了茶盏就欲上来拧黛玉的嘴。黛玉吃笑不住,讨饶不已。因离得近了,凤姐闻着股极淡雅的香气;不由问道:“噫;妹妹这是什么香?……”
黛玉侧头笑道:“自是因我口吐莲花,说得嫂子心服口服,是以有了这奇香显灵……”凤姐听她仍是牙利,又要去撕……吓得黛玉直唤奶娘嬷嬷。
凤姐自小是当个男儿养的,说话行事,要强张扬,全不似闺中女儿般含蓄圆滑,除在王夫人与婆婆刑夫人处回事答话,还知中规中矩地一问一答外,纵是老太太那儿,她也是敢打趣卖乖的。只是府里的两个大点的妹妹全一派淑女礼仪,大嫂子又是个木讷人,说出得话来全不让她痛快。反是这位林妹妹,虽说瞧着风吹要倒一般,却居然是个痛快人,偏又有一付七巧玲珑心,一身的好学问,纵是牙尖嘴利,却也说得人心服口服。前阵子听说居然将宝玉劝得连他那吃丫头嘴上胭脂的毛病都改了,今个儿瞧瞧,确是个出挑的。怪道老太太心肝宝贝似得疼着。
凤姐一时起了惺惺相惜之念,又亲亲热热地与黛玉说了半晌话,一时有人来回说老太太起身了,方才辞了去。
隔日黛玉收了送回来的模子,吃了送过来的糕点后,也就渐渐将这段公案抛诸脑后了。谁曾想那日宝玉捧了一个匣子神神密密地回来现宝,说是宫里时下最流行的玩意儿。开匣看时,竟是一匣子象棋子饼。只不过那字非是由糕内的馅做成,而是直接印在了饼面上,真论起来,倒象是月饼。黛玉一时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耳中尤听得宝玉兴奋地说道:“……这棋子饼虽没妹妹做得那个好,意思却是一般的。我想着上次那盘棋给凤姐姐给搅。是以特地去寻了一盒来给妹妹顽得。……听外面爷们说起,如今各府里的厨子只做出几百种口味去,但要数最有名的,还是这‘一口酥’做得,我订了几日,今日方得手……”
黛玉无语默然,她忙着在心底吐血。盗版,又见盗版,盗版真是无孔不入啊……而且,盗版三大原则,在这里也是十分适用的:比正版便宜,没正版精致,反响比正版广……哎,她怎地这般没有经济意识,怎地没想起让齐管家也开个铺子,自己先做起这个来?白白让外人赚了银子去……
单论银子,黛玉想想自家原也不差这个,却也不必为这个难过,可这心里那种被欺骗、被利用的感觉。却怎地也丢不开。不是黛玉太过敏感,只是拿脑子略想一想,此物虽是唐时旧戏,可没得这般巧的,千余年了,偏她才在贾府作出此物顽,就有人也想起了这个法子?且又是从宫里传出来的。这要不是贾府传递给元春的,她就不信林了。呵呵,想来元春姐姐此时还不是高等妃嫔罢,还做不到从宫里往贾府赏东西,是以这信息发的有些慢了,倒让贾府来不及领导这宫廷潮流呢。还是,贾府这些人压根就没想过要告诉自己一声,她们侵了自己的权?
事虽不大,却很恶心人,黛玉只如吞了只苍蝇般,宝玉尚在招呼她过去与她同顽。黛玉却实在有些支持不住。假托着天热得头昏,谢过了宝玉的好意,就要回房。不想却听得二舅母王氏关心地问道:“大姑娘身体也不适?一会儿请得大夫来了,给老太太请过脉后,也给大姑娘瞧瞧罢。”
44第44章
黛玉本还恶心着呢,听得王夫人相问,却是定了定神,她素来是个要强的人,没得让人瞧了笑话去。遂也笑笑道:“多谢二舅母关心,我没什么大碍的,原是瞧着早间天气凉,奶娘咛嘱着多穿了件衣裳,这会子却觉得有些燥了。就想着回屋脱件下来呢。”大夫也就罢了,她于贾府的药可有好些顾虑。王夫人又温言劝慰了两句,黛玉一一应了,辞出时不自觉抬眼瞧了王夫人一眼,出得门来,不由对自己一嘲:自己也太幼稚了,王夫人也是多年的豪门佳媳了,掩饰的功夫自是一流,若自己都能看出点什么来,她哪里还能在贾母面前混得下去?
转回屋来,黛玉负气独坐一隅。对着窗外满院寂寂□,瞧着廊下丫头婆子们往来穿梭,心里那股子别扭劲却是渐渐消了下去。这贾府里一众人等是个什么品性,自己原是知道一二的,如今也算住了许久了,初来时不适应的一惊一乍也就罢了,哪里就真如原来一般,处处脱不出这个牛角尖去,与她们一般见识?正经过自己的日子要紧。
想着想着,黛玉倒是轻轻地笑了起来。随手取了件绣活扎着,嘴里还轻轻地唱着几句不着调地曲儿。润妍与闲雅两人在旁听了半晌,悄悄地对望了望,姑娘这哼得是什么呀,非诗非词的,还哼得这般有兴致?
……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我送回来,欠了我的给我补回来,偷了我的给我交出来……不生气呀不生气,生气就吃脑白金……
——气度决定高度,黛玉正在升级中,有杂音,待调试……
黛玉逐渐放平了心态,自在贾母跟前生活。平日里约束下人,修身养性。高兴了,与三春一处作伴嬉戏,绣花下棋,闲静时,自在窗下读书挑琴,作画赋诗。她本就在孝中,除了祭日回家祭拜,平日并不随贾母往各处游园赴宴。府中人来客往,能回避的,也就回避了。就是林家两位女眷来访,也只略见了一面。如此深居简出的,也有想见而错过的,就如那位甄封氏初次过府时,黛玉就未曾得见。只是听说甄、林两家均十分厚待于她,各自留她在府居住——黛玉十分好奇,总想去信问问父亲到底用得什么法子。
江南路遥,一季能得父亲家书一封,已是幸事,不想父亲真是事事上心,不日就由齐嫂子给黛玉带了许多书册来。黛玉一人自学,总有些囫囵吞枣之嫌。她虽不想在三春面前多显了学问,无奈再无他处可寻,只得禀过贾母,与三春同往学堂求教。那老儒倒也有趣,并不评头论足,只是分而教之,倒让黛玉少了许多顾虑。
姐妹里面,迎春是极随和的,惜春也是童稚未泯,相处日久,倒也和睦,只是与黛玉年岁最近的探春却总是对她执之以礼,面上淡淡的,偶尔谈诗对弈,兴致高了,次日便更见冷淡。黛玉看在眼里,想想她的身份处境,也不以为怪,只以平常心待之。
与黛玉最好,不知为何,却仍是宝玉。
黛玉本以为自己借机驳斥了宝玉两回,那个石头发起性来,好劣都当离她远些才是。不料宝玉全是一副小孩子心性,因一家子姐妹们一处顽得虽好,到底他是老祖宗的心头肉,平辈里的姐妹兄弟,哪一个不是让他三分,如何会对他这般说话?且黛玉又是用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之法,虽是驳倒了他,宝玉却只觉得字字珠玑,不仅全都说进他心槛里了,且见解学识更在他之上,是以与黛玉所料相反,宝玉心里已是将她引为知己了。加之黛玉的人材又是个出色的,宝玉一府里看下来,就将其他的姐姐妹妹都放在黛玉之后,成日里除了上学,竟是日日守在贾母院里与黛玉为伴。黛玉本还想拾撮拾撮那些道学文章来恶心宝玉的,奈何如今的黛玉身虽仍是那杨柳弱质的身,心却是个“生在红旗下,长在竞争中”的穿越心,那“三从四德”之语,平日里看看也就罢了,真要她趋之若鹜、奉若神明,她却是装不得半日,还没得恶心着宝玉,她自己就坚持不下去了,只得搁开手去,另寻其他的东西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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