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哪里,”田伯林笑着打量吴枣秀,人瘦多了,精神还好,“你早该来的。。。 不来反倒让我牵挂。真亏你耐得住性子!”
“你真牵挂我?”吴枣秀几分妩媚,“我这不是来了。”
“你坐过来吧。。。 ”田伯林说。
“坐这里好。说真的,你不该离婚呢!”吴枣秀说,“这回李家怎么会随着你了?”
“他们也是没办法的事。”田伯林不愿深究深谈这件事的曲直,他多少怀着些对主子的愧意,只说,“我这全都是为了你,你不信么?”
“你说我信不信?我本来是想死的,现在不想了,”吴枣秀玩笑地说,“这不也是为了你!可往后该怎么办呢?”
“我正想同你商量。你说怎么好?”田伯林说,“我全听你的就是了——你坐过来吧。”
“你真能听我的?”吴枣秀起身走向田伯林,“我一个女人能有多少见识?主意还是得由你拿:我只能由你了!”
田伯林抱住吴枣秀。他们许多日子没有温存过了。吴枣秀把头倒在田伯林的肩头上;田伯林扶过吴枣秀的头来,吃了一惊:“你怎么哭了?”
“不是哭,是想着你呀!”吴枣秀轻轻推开田伯林,退后一步,找条凳子坐下,“我信你是有良心的,我们的事你也一定有了打算。”
“依我看,你还是先从姜家搬出来。好几年了,说守孝也该到了期,姜圣初再拦阻你已经没了理由。往后,我便正正式式地把你娶过来。我一定对你好,”田伯林几分炫耀,几分自得地说,“你完全可以相信我。”
“并非我不相信你!”吴枣秀紧蹙眉头,“现在我说要走出姜家,他姜圣初也拦不了我,而且,国芬已经长大,怎么都养得活自己了,只是。。。 ”
“那还只是什么呢?”田伯林见吴枣秀在沉思着,猜到她心里也会有盘算,不惜奉承地说,“其实,你心里比我明白。从一开始,我就看中了你这一点,你说吧,我真听你的,事情到这步田地,你还有什么话不好说?”
“。。。 ”吴枣秀久久地望着田伯林,既温柔,又为难地笑了笑,“女人怎么也不比男人。。。 你常年在外面跑,你说这世道究竟会不会变?”
田伯林也十分关注时势,但这只是一种担心,一种忧虑,“难说呢!听说共产党可能打过长江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和谈得了。”
“万一共产党打过来,李家大院的人怎么办?”吴枣秀又问,“他们保得了自己,也能保得了你?”
田伯林寻思了一阵才说:“我想,现在还没到那种时候吧。。。 再说,这怎么也碍不着我们两人的事情呀。。。 你是担心我这保长当不长久么?”
“不是,”吴枣秀摇头,“我倒不在乎你能不能当保长。跟定了你,我死活都不会变心;但能不为我们两人的今后着想?我想来想去,我说还是一块离开这小镇为好!”
“那能去哪里呢?”田伯林说:“我也不是没想过这条路。当时如果寿公不容我,我想也只有离开小镇这条路可走;但寿公宽宏大量,我怎能忘恩负义?再说。。。 真到他们李家站不住脚了,他走,我们也走,那才好说话,你说是不是?”
吴枣秀当然认为不是。你田伯林决定了离婚,又去交差,他李寿凡不早在心里骂你忘恩负义么?说他宽宏大量,不如说他现时还用得着你田伯林!如果真是到了他站不住脚的时候,恐怕你田伯林想走也走不了——那不是白白给他去陪葬?但吴枣秀这话一时还说不出口;“你真是个死心眼的人!我就怕事情真到了那地步才难办呢。。。 ”
“还有,”田伯林反复掂量过这件事,在他的潜意识里并不愿轻易地放弃保长的既得利益,“离开了小镇,那日子也难过下去——我不是跟你说过隔壁申家人的事么?”
“我没想那些,他们是他们,”其实,这些天来,吴枣秀同样拿申家人反反复复琢磨过了,“你是说他们为私奔来到这里,现在日子过不下去了么?你就说详细些来听听吧!”
“他们冒死奔逃到这里,那男的真当过教授,是个画家,还留过多年的洋。那女人是他的学生,他们好上了,但那女人已经嫁了人,老公是个有钱有势的大人物,手下养着许多人,是专抓情报,搞暗杀的。这种人明里暗里自然不会只有一个老婆——这女人却最年轻,最漂亮。她与申先生有了私情,事发后,被那人叫了回去,圈养在一个大院子里,派人看守着。当时,她已经怀上了孩子。申先生怎么也打听不到她的消息。整整三年过去,才在一位要人的寿宴上偶然见着这女人。女人向申先生指了指身边带着的孩子,申先生便尾随她的小汽车找到了她的住处。后来,申先生买通看门人,自己化装成修下水道的,混了进去,并乘夜与这女人逃了出来。”田伯林讲完这件事,感叹地说,“他们千里万里辗转来到我们这僻远小镇,弃尽了家财,只能做点皮货生意,那日子才过得如此艰难呢!”
“你是说那姓申的后悔了不是?”吴枣秀问。
“那倒不是,他是心甘情愿。”田伯林说,“这些话他同我讲过。我离婚的事,他也表示过赞成,说世上只有情无价。不过,可苦惨那女人,她患了现在这种病,有时在睡梦里还发抖。两人又都不会操持家务,连饭菜都做不好,哪日子怎么过下去啊!”
“听你这么说来,那申皮货也是个有良心的人了!”吴枣秀猜想不出申家女人怎么会那样又痴又呆,以为这种人是太娇气,经不了碰撞颠簸,她说,“人是各不相同的,我不是申家女人那种嫩姣姣的小姐太太,风呀雨的经受惯了,只要你田伯林也肯去做皮货生意,我一定能给你做好饭菜;你能苦得,我就更苦得,你真是只为这些担心么?”
吴枣秀站起身来,走向田伯林,却不等田伯林回答她的话便说:“我该走了。”
“怎么,这就要走?”田伯林拉住吴枣秀,有些诧异地问。
“我找着空闲便上你这里来。眼下还是和以前一样吧。”吴枣秀宽慰地,“暂时避开人好,何必急着一时?”
“你是一定要让我离开小镇?”田伯林忖度吴枣秀的心意,“可现在你说就已经到那种时候了么?”
吴枣秀此时也看不准形势的变化,还没有最后下定决心,又模棱两可地说:“只要我们真心相好,还怕没时间商量?你就让我走吧,今天我还得给姜家织完一匹布,他们才不会生疑心呢。”
两人又相拥依偎了一会,田伯林只得让吴枣秀走了。
58
姜信和在上夜校的那段时间,就常常表露出了对现实的不满情绪,后来,他又与姚太如说起过参加革命的决心。那次在左青石山洞里开会,就是他紧急去报信的。那时候,他也是积极赞成马上落草打游击的一个,可是,当姚太如等人上了大后山,张炳卿去动员他参加时,他却犹豫不决,最后还是推却了。那理由倒也入情入理:他母亲与二婶都病倒了,他不帮父亲顶力做事,一家人的生活便过不下去;再说,他留在这小镇上继续了解些情况提供给武工队,这同样是为革命做工作。在前不久,他已正式加入了共产党。
在家里,姜信和帮父亲染布,洗布,确实顶了不少力,二婶娘吴枣秀卧病在床,他也给予了照顾和安慰。他虽不了解吴枣秀生病的原因,但他在这个家庭里是最了解时局,并能把时局与家庭前景联系起来看的人。他知道吴枣秀与吴国芬都不可能在姜家长期呆下去。他明确地表白过吴枣秀改嫁是她的权力。甚至,在他接近吴国芬受到拒绝之后,终于放弃了进一步的追求。他没有怀恨吴国芬,至少在表面上还是象以前一样对待国芬。
吴国芬对姜信和也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照样和平共处,但心理上却仍然保持着警戒。她发现姜信和晚上出去,深夜而归。开始,她以为姜信和也如张炳卿一样是去忙革命的事,后来却发现,当张仁茂被小石贤缠着来大香婶家说书讲古时,姜信和便去了周小莲那里。再看看周小莲,最近一段时间以来,那神色也有些不对,显得很兴奋,表现得坐立不安,一双鞋底扎了十多天也没有完工。
这一天,吴国芬见姜信和吃过晚饭,换了件衣,在屋里转了两圈又出了门。吴国芬赶忙喂了猪,也出门去。她不由自主地来到张家后门外的岔路口。那里有棵柳树,月光很明亮。吴国芬站在树影下——她也不知为什么要守在这里。刚想回家时,见姜信和从街尾那头绕着来这里了。吴国芬赶忙闪到树后。姜信和在张家后门外向里扔了块石头,门随即“吱”地一声开了,门缝里伸出个脑袋来,一挥手,把姜信和招了进去——那女人定是周小莲无疑。她想,周小莲怎么要招惹姜信和这种人呢?但是,这姜信和究竟是种什么人,她也不好说,姜信和年轻英俊,能说会道,手脚也灵便,比张炳卿差不到哪里去!可就是她吴国芬看不上。而女人在见着别的女人偷情的时候,心里的滋味又不免有些酸涩。于是,国芬便挪步往回走。她想,这张炳卿怎么就全不顾家里的事呢?一去十天半月不归的,也难怪小莲。。。
这时,对面来了个人,用一根长长的竹竿挑着篾匠工具,走路时一晃一晃,不待走近就知道是张炳卿回家了。国芬正要回避,张炳卿向她招呼:“国芬么?你怎么这时候跑到野外来了?”
“炳哥。。。 你回了?”国芬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国芬,”张炳卿在国芬面前站住,“你姑妈的病好了吗?你家里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没有,我姑妈的病好多了。”国芬局促不安地,“我该回家了。。。 你怎么能这么久不回家?”
“忙不过来呀,这你能不知道?”张炳卿的声调带着几分兴奋,“你家没出事便好,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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