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 青 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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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 青 石- 第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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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淑瑶争功。在县里评选先进妇女工作者时,龚淑瑶名列全县榜首。随后,龚淑瑶把握住这个关键时刻,不管份内份外的事都争着干,而且成绩显著。她紧接着提出入党申请,很快就被批准下来,张炳卿还是她入党的介绍人之一呢。

  办理龚淑瑶脱产担任小镇妇女主任的呈报是区办事处林主任拍板定下来的,张炳卿也表示了赞成,这时吴国芬正处在临产期。

  相对而言,龚淑瑶比张炳卿更能掌握别人的心理和处境,也更能利用自己的身份,她自有她的精明之处。在有一件事情上,可以窥见一斑。解放初期,百废待举,正是急需用人的时候。学校学生人数剧增,师资匮乏,小镇学校也要加聘一名老师,张炳卿想到了一个人,就是青石庵的尼姑。张炳卿还留着姚太如牺牲时藏在口袋里的那张照片,也记着他希望这尼姑还俗的嘱托。现在有了这个机会,请她出来担任老师,也算是新世界给她的一点补偿。

  不料这尼姑的向佛之心十分坚定,张炳卿学了个三顾茅庐也没有能够把她请动。张炳卿讲了新的社会给人们带来了新的生活和新的希望,她年纪还轻,没有必要独守青灯;也讲到小镇文化落后,群众对学习文化的热望;最后还讲到他与姚太如的交往及姚太如的遗愿。开始,尼姑端坐恭听,默不出声;继而她婉言推卸,说自己已经不合时宜;最后她接过姚太如留下的那张照片,看了后面的题诗,落下眼帘,叹息一声;“阿弥陀佛,这个女中学生的尘缘尽了,她的心早已先故人而去!”

  她告诉张炳卿说,姚太如是她的表兄,比她大四岁,小时候就生活在一起,曾经热恋过,她上中学时,姚太如进了大学,但她不愿说及他们分手的情形,这仍是个外人难解的谜。姚太如生前也未向人吐露,张炳卿只记得那年在左青石的山洞里开会时,警察突然来抓人,他们摸黑跌跌撞撞地转移,有人说青石庵的殿堂里正好藏身,准备翻墙进去,姚太如却阻止了:“何必惊扰佛门清静?”他们蹲在寺院后墙边的水沟里,有一路枪兵就从他们头顶上的横路搜索过去,一直等到警察们撤离之后,他们才下山来。事后,姚太如说:“许多和尚尼姑是为了躲避人世间的烦扰来寺院安身的,但是,这种清静便能减轻心灵的痛苦么?真是阿弥陀佛!”

  也许姚太如选择革命道路的原因,是要从根本上扫清世间的烦扰吧!张炳卿说:“姚太如同志不正是为着你,为着他人的幸福而走上险途的么?有他和许多革命者的牺牲才换来了今天,你不该辜负了他的这番用心才是呢!”

  “他的感情是最纯真的。”尼姑抽了一口气,缓缓地说,“他是一个理想至上的人,可我──我去祭扫过他的坟墓了,我已是佛门中人,就让我为他念经拜佛吧。。。‘我将终生守着孤寂,在残破的梦里把你寻觅’!”

  别人不知道这脱口而出的两句诗是尼姑落发前最后写给姚太如的。尼姑来青石庵不久,姚太如也到了这里,大概是人生中少不得巧合吧,姚太如刚由地下党组织从监狱里营救出来,因为他的事情当局纪录在案,组织上决定让他从城市转移到农村,当他与周朴接上头后,周朴就派他到这个偏远的小镇来开辟工作,他当时并不知道与自己相爱的表妹已经舍身佛门。一次他去攀登左青石,在回来的路上不意遇到了这位尼姑,她太像自己的表妹了,于是,便紧随其后,尼姑则早认出了姚太如,只顾加快脚步走路,姚太如迅即赶过她去,转身站住,肯定地叫了声“表妹”,尼姑收住脚步,问:

  “你为什么事来到这里?”

  “我以前跟你说起过我的志向,前年身陷囹圄时,还托人给你捎去过一封长信,想来你该收到了,现在我也不必瞒你,我的信念没有改变,是革命差我来到这里,可你,又何苦如此。。。 ”

  “你给表妹的信,她已经收到,连同一位匈牙利人的诗句,也许那些都不无道理。但是,现在你就不必再牵念那位表妹了,她已非她,请施主放贫僧过路。”

  说完,尼姑一侧身,便夺路而去。姚太如看到了表妹眼窝里蓄着泪水,一愣之后又急忙追赶,在青石庵的大门口,尼姑折转身来,她已显出平静,对姚太如说:“世事本无是非可论,如果施主别无赐教,往事已逝,请即留步,就不必惊扰佛门的清静了!”姚太如从阶台上退下来,再抬起头时,院门已经关闭。他想,此生是他有负于表妹的一片情肠了,但表妹奉行的这种爱情至上主义,实在是一种偏执与狭隘,这既让他感动,也让他叹息。     无疑,这位尼姑当初是带着心灵的伤疼进入寺院的。但长年与古佛青灯相伴,她的心绪平静了许多,以前与表哥的那场关于爱情、艺术、自由、理想及至生命何为至上的争论也不再烦扰她了。从孤寂中她才深刻地领悟到:原来各人所持的论点都不过是一种世俗的偏见与错觉。每个人见得到的世界只属于他自己,那仅是各不相同的人生感受而已,而真实的世界大概只有神能见到。现在,姚太如已经抵达生命的彼岸,也许他是真正求得了永远的解放,但自己还能要求补偿些什么呢?     于是,她合掌胸前,唯有摇头不语。张炳卿不想勉强这个女菩萨了,但也为她忧虑:共产党是无神论者,她这孤寂与宁静真能维持得下去么?当他与同事们说起这件事时,龚淑瑶的眼睛一亮,说:“这是妇联的工作,我去试试。”     果真,几天后,尼姑答应出任小学教师。龚淑瑶的婆婆是青石庵虔诚的香客,常去寺院求鉴问卦,也请来过尼姑为她家念经拜佛。龚淑瑶与尼姑早有交往,她很容易与人亲近,但光凭这点就说动了尼姑么?当然不是。那她的招法是什么呢?说出来简单极了,她只是把张炳卿口里未说而心里忧虑的事直陈了出来,她告诉尼姑:“共产党的政策是反对迷信的,寺院里的田地得分给农民,现在香客不是日见少了吗?你以后能怎么过下去!老尼姑已经坐化升天,还有三个小尼姑要吃要用,这寺院的家不好当,说不定哪一天这三个小尼姑也还了俗,你吃水还得自己去提,你现在不还俗,老了能靠谁?”尼姑当时没吭声,可这些话又不能不让她思索:守着寺院她便是神了么?几个小尼姑真说起过要回家去分田地的话,他们是没饭吃才来寺院的!

  第二天,龚淑瑶又去了青石庵,她肯定尼姑除了还俗别无去路可寻。说,“别处的菩萨都被砸了,小镇这地方政策来得慢些,不也有人把谷子堆到寺院里来了么?邻近住户的鸡呀鸭呀在寺院里乱跑,你又不便去说,说多了,你不高兴人家还更不高兴呢!现在解放了,形势不同,说句亵渎菩萨的话,菩萨以前灵验,到这时也不灵验了,共产党福气大!我看你不如跟政府走为好,政府能给你个工作,这在旁人还不是件容易的事,有了工作,吃用不愁,你想清静便清静,到了不想清静的时候,也定能找个好去处。我说这话是为你想,不说还觉得对不起你呢!”

  尼姑反复考虑过了,看来目前这情况也只有听从龚淑瑶的劝导了。但她在张炳卿来时为什么没有这么想?张炳卿的话只表达了他的关切之心,而提及姚太如的事则更进一步加重了尼姑的感情负荷。姚太如终生不再言婚娶,这不是说明他仍对表妹怀着一片难了之情么?那末,从“情”字出发,尼姑此时此刻岂能自寻解脱?龚淑瑶不同,她对尼姑晓以利害,指出她的感情用事有违时势,尼姑不是糊涂人,甚至对佛事也没有达到迷信的地步,既然宁静已经不可维持,她又怎能不面对现实?只是她的话一时转不过弯来:“你与张队长都是一片好心,可我当着张队长的面已经说过回绝的话了,那就看看往后的情形再说吧。”

  “你这是怕丢了自己的面子呢,还是怕扫了队长的脸?”龚淑瑶笑了,“你真还是小姐脾性。这有什么要紧?我跟你把实话说了吧,是张队长要我来说这些的,我觉得我与你姐妹一般,从来就好,这话该我说,不是么?”

  就这样,尼姑由龚淑瑶陪同到了学校。那位戴高度近视眼镜的老校长在朝会上把她介绍给了全体学生,还说她“一定能够成为一位多才多艺的好老师”。彭石贤十分清楚地记得小时候的寄名仪典是这位女菩萨主持的。她依然是那个模样:眉目清扬,言语轻柔,举手投足端庄稳重;她依然带着青丝缎的尼姑帽,虽然同学们都知道她那帽子底下的秘密,却没有人敢于冒犯她。后来日子长了,有时破除迷信的事也要让同学们出力,便有同学问尼姑老师菩萨到底灵不灵,尼姑老师只是淡淡一笑,避而不答。大胆的龙连贵由此得出结论:“老师不说就肯定没有什么菩萨,要不为什么不当尼姑了!”尼姑老师巧妙地扯开话题:“待你们的书读得多了就能知道这些,我现在说出来,你们也不能懂──连贵,你别忘了更正作业题,要不,我得加倍罚你的。”

  尼姑老师姓倪,担任这个班的历史与音乐教学,她讲课的声音有如唱歌,而唱起歌来,那声音简直是在天空中飘来荡去的一缕晨雾。她平时讲课还有个习惯动作,总用一根指头按在胸前,彭石贤顿时记起母亲常说的一句话:“心诚则灵”。所以,石贤对这位尼姑老师始终怀着一种特殊的敬意。

  这件事情自然算作了龚淑瑶的一项政绩,她让一个迷信分子获得了新生。后随,运动来运动去,寺院破败了,和尚尼姑走散了,人们的生活高度政治化,再度证明倪老师还俗是一条不能不走的路。

  可是,倪老师却有着令人不易解透的可敬之处。一段时间,龚淑瑶常来学校,一来便在倪老师那里吃饭,或者歇宿,十分亲热。有时,龚淑瑶也进教室宣传中心任务,她早已不是在这里当班长的气派了。她的长进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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