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拙劣的小伎俩欺骗,连魔术师从现场观众中挑选出来的助手玛丽安都笑吟吟地站在旁边。为什么脑袋像计算机一样聪明的她没有看出其中的蹊跷呢?她还傻乎乎地附和说,我看到手表的确是从盒子里拿出来的。这段往事坚定了我做一个魔术师的信念,我觉得观众都是非常好骗的,人数越多就越容易骗。
“你?你能做什么?”他恶狠狠地说,他就是这个马戏团的团长,留着长长的白胡子,红光满面,上台演圣诞老人无须化装。这样一个舞台上和蔼可亲的面孔,在台下却这么粗暴,在我不长的人生中,已经见多了。谁叫我看一切东西都是透明的呢?
“我想做个魔术师。”在他凌厉的目光下,我的声音小得连自己也听不见。
他一把抓过我的手,用钳子般的手捏着我黑乎乎的中指,说:“你这鬼爪子,扫扫地拣拣菜还差不多……”
“我会表演从盒子里拿东西!”见他要把我交付给大厨,我连忙带着哭腔冲他着的背影高喊。
团长总算给了我一次机会,他扔给我一个盒子和一块比乔伊老师内衣还丑的手帕。但我喜欢这块手帕,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看见我是怎么做的,更不想别人把我当成怪物。
我把盒子里的怀表扔给了团长时,他的小眼睛像被一块金灿灿的金子照亮了,跳动着炽热的火焰。
“这脏小子太奇怪了……我还真没见过这等稀奇事。”团长在化妆间里用颤抖的声音对他的首席魔术师说。
“说不定这个小子是个小偷,街上混久了开锁也就灵泛了。”魔术师不以为然地说。
“绝对不是。锁是完好无损的,就算他能把锁打开,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又把锁复原锁好。”
“别给他手帕,让他直接在我们五个魔术师眼皮底下试试看!”魔术师的声音低沉又短促。
“他不让。这小子犟得很,打死他也不在手帕外表演。”
“他倒是滑得很!”魔术师恶狠狠地把一坨胶泥甩在镜子上。
我很快成了团里的台柱子,团长让我一丝不挂地在台上表演,这对于我来说,除了台下同龄女孩子羞涩的目光给我造成了一定心理压力外,表演的难度是一样的。可观众不这么看,他们怎么也想不通一条光溜溜的手臂怎么能开启了带八把锁的盒子。所以我赢得的掌声总是最多。
其实我完全可以表演更精彩的节目。大变美女那个招牌节目由我来做就简单多了,我可以直接穿越木厢,根本不需要在舞台下设置机关什么的。可是我没有向团长泄露这个保留节目,成为团里的招牌演员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吸引力了。其他演员的本领都是通过后天刻苦训练得到的,而我却像是在作弊,这让我很羞愧。
团长每天都把我喂得饱饱的,闲暇间还用他那肥厚的手掌抚摸我的脸蛋。粗糙坚利的老茧割得我不敢睁开眼睛,心里却甜蜜蜜的。演员们对我也很客气,首席魔术师主动教我几个简单的扑克牌把戏,又热情洋溢地与我切磋隔盒取物的技巧,可惜他没得到什么有用信息。因为我对他说:我就是这样取的啊,就像手指穿过水波一样,没有其它的技巧了。他那明媚的脸想变魔术般变成一片阴霾。我很委屈,看,有时候你说老实话就是没人相信你。
那些日子,我跟随马戏团在各大城市的学校、公司辗转演出,除了能享用上学那会难以想象的万众瞩目外,还能吃饱睡好。团长高兴时或喝高了还会赏我一两个子儿,我守财奴般地收集这些铜子儿,渐渐发现已经可以买好多好玩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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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坏小子(4)
有一天我听说马戏团又要回小学表演了。顿时,我觉得既兴奋又烦恼,兴奋的是我终于可以骄傲地站在舞台上,在玛丽安仰慕的目光里表演特技,烦恼的是我一向是赤条条地表演,要是被玛丽安认出岂不是羞死人?于是,我向团长要求穿上衣服表演,团长勃然大怒。其实,我也知道,这种降低演出精彩度的想法就是在割他的肉。最后,我只能选择下下策:要化装师把我涂成小丑,连我妈也认不出最好。这回,团长倒是乐呵呵地同意了。我却觉得是莫大的遗憾,好不容易出风头一次,还不敢露真面目,这算怎么回事啊?
这天晚上,我在绷床垫子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已有一年没见到玛丽安了,她黑葡萄似的眼珠子是不是熟得可流出水来了呢?她眼睫毛是不是翘得可以荡秋千了呢?我不在她身旁会不会有人欺负她呢?这时,从魔术师的房间里传来低沉的声音,我的耳朵自然而然被吸引了过去。
“要不要告诉团长?”一个陌生的声音。
“告诉团长?你是聪明人,看得出来团长多么拿他当宝贝!”魔术师阴恻恻地说。
“看来,只有这样了。”
“当然,这是万全之策。盒子我已经处理过了,就看你的了。”
“你放心,我也是不错的魔术师哦。”
他们讲话我完全听不懂,内容也似乎与我无关。我坦然地蒙上被子,呼呼入睡。梦里,我看见潮水般涌来的掌声把我淹没,玛丽安手捧鲜花袅袅娉娉地走上台来,在戈多崇拜的目光里响亮地亲我。
第二天,首席魔术师主动要求做我的下手,这可是团里前所未有的荣耀啊!许多演员羡慕地望着我。
帷幕一拉开,一看台下黑鸦鸦的脑袋,我下意识地捂住下身,又好笑地放开了,大胆地在台下搜索熟悉的面孔。玛丽安很快被我找到了,她是优等生,通常被老师安排坐前排。可怜的戈多,现在不知在后面哪个角落伸长脖子观望呢。他做梦也想不到他的兄弟我有今天的荣光吧?
我礼貌地要求校长取下他的领结作为道具。众目睽睽下,领结在我手中消失了。正在大家疑惑时,我示意乔伊老师把她的手提袋拉链拉开,顿时掌声雷动。只有乔伊老师的脸红得像猪肝。
在互动环节,按程序应从观众中挑选一个临时演员,我正要邀请笑得灿烂无比的玛丽安,魔术师却自作主张从角落里叫上来一个人高马大的中年人。这个人面孔很生,可能是学校新调来的老师吧。他满脸微笑,一本正经地聆听我叙述魔术程序。
音乐响起,我优雅地伸出光秃秃的手臂,探到手帕下,把中年人的手表塞进锁着的盒子里,然后掀开手帕,示意中年人用钥匙打开盒子,果然,手表赫然其中。接下来,中年人把手表放进盒子里锁好,仔细检查多遍交给我。接着,他要求也把手放到手帕下,防止我作弊。我想了想,答应了这个要求。只要他看不到就行了,对我没什么影响。
没想到我的手指刚刚接触到手表冰冷的金属外壳,一阵剧痛就从指尖传遍了全身。本能的力量是巨大的,我的手腕强行挣脱了那人铁钳般的手指,抽出来时我看到一个细洞贯穿整个食指,血从指头上汩汩涌出。台下一阵骚动,我企图在混乱的人群里找到玛丽安,泪水却模糊的了我的视野。演出砸了,那个人是来拆台的。
我在团长愤怒的咆哮声中一言不发地抱起铁盒子跑出来。我赤条条来到这个世界,现在又赤条条站在阳光里,就像在原地不停地转圈,除了手里多了一盒铜币,收获的还有满脑子眩晕。大地摇摇晃晃,但我还是找到了回家的路,毕竟我在这肮脏的城市里生活了十几年。
“你回来了!”妈妈用打量天外来客般的表情看着我。我知道她很失望,邻居告诉我,我刚失踪那会,她还忙着向指纹锁公司索赔,结果一无所获。当我失踪刚逾月,她就忙着去户籍所注销我的户口,因为政府会给不明原因遗失孩子的家庭一定数额的赔偿,前提是失踪逾一年。我再一次破坏了她的发财美梦,也难怪她会用这种眼神望着我。
◇。◇欢◇迎访◇问◇
第5节:坏小子(5)
我安静地从自己的衣橱里取了一身旧衣服穿上,很义气地从铁盒子里抓出一把铜币递给她。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些钱是不是从她的零钱盒偷的?我没说什么,因为我的确经常偷她的零钱,只是从来没拿过这么多。
我从家里面跑出来,我看到许多形象委琐的男人在国家的连锁精子银行前排队。现在,为国家提供精子可以得到一定数额的金钱回报,这成了许多没用的男人最后的指望。这群邋遢不堪的男人里面说不定还有一个就是我的父亲,我之所以是个怪胎,多半就是精子里有什么东西在捣鬼。
我终于在学校门口堵住了玛丽安,站到她面前我才羞愧地发现她已经长得比我高了。女孩子长得真快啊,那黑葡萄似的眼珠子从前只是幽亮的发光,现在已经会像湖水一样荡漾了。
“是你呀。”玛丽安认出了我,我倍感安慰。
“是森哥哥吗?”她背后的薇薇扑上来在我身上摩挲着。奇怪,她眼睛看不见东西怎么也知道是我呢?薇薇的脸还是红扑扑的,眼睛鼻子嘴全挤一块,全然不如她的姐姐漂亮。这大概也是精子银行的罪过,新时代的独立女性不愿结婚,要生孩子就求助于精子银行,因此,兄弟姐妹间反差强烈也就不足为奇了。像我这样的,大概是因为妈妈爱占小便宜而制造的劣质产品吧。
我把手心里那个攥出汗来的东西递给玛丽安:一个电子修甲器,可以把女孩子的指甲像刨钢笔一样刨得尖尖的。在马戏团里我常见女演员用这个。
“修甲器!”她欢喜地捧在掌间,笑容迅即又黯淡了下去,“现在已经不流行尖指甲了,现在都时兴我这种。”她向我舞舞十指,十个亮晶晶的指甲平整的像铲子,“不过,还是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