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光陰荏苒,和元渭之間的快樂、悲傷、掙扎、糾纏……始於那日一跪,終於今日一跪。
鼻腔內,忽然酸楚難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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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駛出了京城的範圍後,還是上午。
柏嚕嗔瞄_車簾,朝馬車夫大聲呼喚:“大伯,麻煩您眨麄頭,去一趟北郊,我有兩件事要辦!辦完了,咱們再上路!”
馬車夫也不多話,直接一甩長鞭,便趕著馬兒,朝城外北郊而去。
北郊是一片亂葬崗,掩埋著無主屍骨,終年都給人陰森寒冷的感覺。
柏嚕嘧允藲q那年起,就再洠в衼磉^這裏。
因為那時的他,已背上了叛國的罪名。若再常來這裏祭拜,只怕會被憤怒的天朝人偷偷掘屍,驚擾了他死去親娘的安寧。
此番一去……又是遙遙無期。
若這時不來看她,恐怕今生都不能再有機會。
他下了馬車,拿了鐵鍬,慢慢走到他娘的墳跟前,想為墳頭除除草,培一培土,卻愣愣地呆在了原地。
原以為十幾年未至,這墳應該變矮不少,湮洠г趨矃不牟葜小!
洠氲剑瑝灠堑珌K未曾變矮,反而增高加大許多。比周圍的野墳,都要高出半截。
墳前,居然還插著幾支殘香,放著一盤果點。
柏嚕嗾诎l愣,看到一個瘦小佝僂的人影,提著一個籃子,拄著拐杖,從遠方走過來。
那是個白髮蒼蒼的老婆子,雙目混濁,衣裳半舊。
她看到柏嚕啵瑏K不意外,朝柏嚕噙珠_嘴笑笑:“您來了啊。”☆油炸☆冰激淩☆整理☆
“您知道我是誰?”柏嚕嘈念^一驚。
“知道、知道。”她一邊點頭,一邊顫巍巍朝墳邊蹲下去,將墳前的果點和籃子裏新鮮的換了,又收了殘香,“洠e人會上這兒來了……您是這墳裏人的兒子,對不對?”
柏嚕酂o言相對,她又自顧自地說下去:“您犯了些事,這些年都在外面流亡……所以,一位宮裏的公公,就拿了八百兩銀子給我老婆子,讓我在這裏照看著墳,每天除除草、培培土,上點果品香燭之類的……算算看,快有五個年頭嘍,銀子還剩下大半。他說,無論等到什麽時候,您總有一天會來這裏的。”
五年前……成眩荒辏佳}國,重返京城那年。
那位公公,不會是別人。
柏嚕嗟难劢锹睗瘢痪湓捯舱f不出。
“咦,您的妹子怎麽洠恚俊崩掀抛幼鐾晔诸^的事情後,往柏嚕嗌磲釓埻艘幌拢悬c詫異,“就算嫁了人……自己的娘,總要來看看吧。”
年紀大的人,話一般都多。
不等目瞪口呆的柏嚕嗷卮穑跣醯赜滞聡Z叨:“那位公公說過,這墳裏葬著的,是他愛人的娘……我老婆子想著,他雖然已經成了閹人,不能和別人在一起,但這份情誼,總還是難得的,可惜了啊……”
叛將(56)
老婆子所說,局外人看似嘮叨廢話,局中人卻如驚雷閃電。
想起十六歲那年,他曾威茫:莅悖约汉退黄痣x開宮門。
想起他擁吻著自己,輕聲細語──
全天下,只有我最明白你。
他冒了天大風險,串通輔王执淘肌!
他從流雲閣上縱身一躍,留下揭示真相,同時也包藏禍心的字紙。
……
此時此刻,終於明白他的真意。
柏嚕嗾驹诨膲炛g,哽咽難當,淚流滿面。
柏嚕鄰睦掀抛邮种薪舆^香燭,親自點燃,插在他娘的墳前,磕了幾個頭後,站起身來,走向老婆子,從懷裏掏出兩個沈甸甸的金錠,塞進她的手裏:“我眼下,又將要遠走他鄉……請您繼續照看我娘。”
“您放心。”老婆子接了金錠,挺直腰杆,“我們一家,就住在近郊野村,都是講信用的人,若是將來我不在了,還有兒孫看顧……就算再過十年二十年,也一定會替您把這裏照看好的。”
柏嚕喑萘税荩阍俣壬狭笋R車,離了這裏,朝亂葬崗深處繼續駛去。
馬車走過大半個時辰後,來到一片荊棘叢生的野地。
說是初春,地面上的嫩草都未曾長齊,但那叢叢的棕褐色亂棘中,卻開著一朵朵碗口大的單瓣紅花,如霞似火,在野地裏美麗盛放著,也不知是什麽品名。
有白色的骨骸散落其間,就分外鮮明樱俊!
柏嚕嘞铝塑嚕瑔抉R車夫拿了車裏的一個竹簍、一把長鐵鉗,走到那具屍骨面前,親手持了長鐵鉗,一塊塊將散亂的潔白骨殖,自野草亂棘中撿起,放入簍中。
他臨行之前,曾向人偷偷打聽了阮娃的棄屍處。
來這裏的目的,一是替他娘上墳,二就是替那人收屍撿骨。
畢竟這世上,除了柏嚕嘀猓僖矝'有人會做這件事。
柏嚕嘧凶屑毤殻瑢⑺猩⒙涞墓穷^都收入竹簍後,用布把簍口蒙住,將竹簍抱入懷中,站起身低聲道:“阮娃,我們走吧……”
這一次是真的,只跟你離開。
四下裏荒蕪一片,不時有冷風拂面。冥冥中,柏嚕嗨坪趼牭搅四侨说偷偷男β暎诙陷p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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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柏嚕嘀幔际Щ曷淦堑幕氐搅藢m中。
摒退身旁的所有內侍宮女,他獨自一人,邁進了吟芳宮的大門。
吟芳宮在數月前被修整一新,又常常有內侍宮女來打掃,現今雖寂廖冷清,但依稀望過去,又是當年好景致。
繞過添香閣,元渭走上了花溪上的白石拱橋。
橋下的溪水清澈見底,幾條臁畡有◆~在其間游來撸ァ!
元渭想起小時候,曾和柏嚕嘁黄鹪谶@裏喂金魚,結果自己不小心喂得多了,幾十條魚兒翻著白肚撸г谒嫔系那榫埃挥梢恍Α!
走過花溪上的幾道拱橋,元渭來到剪風院跟前,推開院門。
只見一個打掃的小太監,抱著柄笤帚,背靠著院牆打盹。
小太監聽見門被推開,悚然驚醒,看到元渭一身明黃裝束,立即手忙腳亂地跪倒在地:“奴婢恭迎萬歲!”
“起來吧。”元渭摚'手,也不看他,徑直朝院內走去。
難得有和今上單獨相處的機會,小太監存了討好的心思,又有些膽怯,就垂著手,緩步遠遠地跟在元渭身後。
這剪風院,是承載了元渭太多童年回憶的地方。
書房、臥房、演武場、院落……每一寸土地,每一件物品,似乎都能說出一個故事。
元渭每個地方都進去看了看,最後來到院子裏的石凳前,緩緩坐下。
一瞬間,仿若回到從前,自己總纏著柏嚕啵驮谶@石桌前,鬥蛐蛐、下象棋。
還有面前的這棵樹,上面有個空空的半殘鳥巢,以前卻是有鳥的。
每天清晨,元渭都能聽到鳥兒一家的鳴叫。
一年夏天,有只毛絨絨的雛鳥從巢裏掉出來,柏嚕嘧屧颊驹诩绨蛏希涯侵浑r鳥放回巢中。
……那些從前,再也回不去。
就如同,眼前這空落落的殘巢,鳥兒再也不會回來。
元渭忽然覺得胸中絞痛,喉頭發甜。
他張開嘴,一口鮮血驀然噴出,身體隨之軟軟倒下。
旁邊的小太監慌了手腳,連忙上前扶住他,放聲大喊:“拢喜缓昧耍砣四模】靵砣四模。 薄
有些尖銳的高亢聲音,在空蕩蕩的院落裏不停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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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嚕嘟涍^月餘的跋涉,來到了位於西北的新龍鎮。
這裏物產豐富,民風淳樸,氣候相對乾燥,有利於他將來的生活,以及頑固的風濕宿疾。
他買下一幢朝向不錯的青磚紅瓦大房,置了家火物什,化名洪亦凡,便在此處安了居。
那個年過六旬的馬車夫,原是元渭身旁的大內高手,就充作他的老家人,喚作洪伯,陪他一起在這裏住下。
這就樣過了半月,等一切安頓下來,柏嚕嘤肿尯椴チ艘惶诵都状澹寻⒘艚舆^來,尊她為娘,打算奉養她終老。
阿留是個素性豁達、歷盡世事的人,見柏嚕喟踩粺o恙,驚喜交加,也不再問他的過去,安安心心地住了下來。
阮娃的骨殖,被柏嚕嗦裨诹朔课葆嵩骸'有立碑,只是在他墳前種滿了各色花卉,有空就去澆澆水,和他說說話。
春末夏初,滿園鮮花盛開,放眼望去,儼然一個小小後花園。
叛將(57)
這天清晨,柏嚕唷⒑椴桶⒘魢陲堊狼埃黄鸪栽顼垺!
柏嚕嗪秃椴紦Q了雙新布鞋。洪伯一邊吃飯,一邊不時偷看對面的阿留,老臉上有點泛紅。
一頓飯吃到後面,洪伯終於鼓起勇氣開口:“難為夫人費心,替老奴做了這雙鞋子……”
“哎,謝什麽謝。”阿留拿著筷子,口快舌便,“這些時候,日子閑得發慌,順手做點針線活罷了。還有還有,別總人前人後地叫我夫人,我阿留一輩子窮慣了,聽著怪彆扭的。”
洪伯被她這一串話搶白,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臉越發紅了。
柏嚕辔⑿χ畔峦肟辏酒鹕恚蹇纫宦暎骸敖駜禾鞖獠诲e,我打算出門去集鎮上走走。”
洪伯連忙起身開口:“那麽,老奴陪您一起……”
“不用、不用。”柏嚕鄵'摚郑瑥街背T外走過去,“我就想自己散散心。”
洪伯有些尷尬地坐回原地。
倒是阿留,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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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院門,柏嚕嘌刂伤槁咽伋傻男〉溃彶叫凶撸蛩闳ゼ偵限D幾圈,等到晚飯再回來。
他懷裏還揣著一吊錢。在這新龍鎮上,二十個錢,就足夠在小飯館裏酒足飯飽一頓。
剩下的錢,他會在集鎮上,拿來買一些釵飾,回去後偷偷交給洪伯,讓他找機會送給阿留。
不知道為什麽,他這樣想著的時候,就有些悵然失落的感覺。
經過鄰家農戶小院的時候,柏嚕嗫吹剿麄兗议T口掛著一條長長的白幡,門前洗衣服的農婦,鬢角插著朵小白花,心裏不由一驚。
鄰家一共五口人,一對夫妻,一個老人,兩個小孩,他熟得不能再熟。
但轉念想來,那老人身體健旺,每天還在澆園鋤田。再加上,院中未曾停棺,也未見有人操辦喪事,農婦安安靜靜地洗衣,臉上不見半點悲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