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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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檀记- 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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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叔冷着脸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直视毕庆堂的双眼,“你说!你自己说,再这么撑着就憋出毛病了!”毕庆堂把烟掐灭放到白纸上,低着头心不在焉的说,“她最近对我敷衍的很,打电话过去三两句就打发了,连周末接囡囡都会晚。那天我想了点儿法子,想邀她出来吃饭。她说自己有事,没同意。我本来就气着,结果发现晚上那个姓徐的带她去了男澡堂子,我是气昏了头,闯进去和她起了些争执,”说到这儿,毕庆堂停下,两手捂着脸,重重的喘了几口气,颤着声说,“我对她说,从此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陈叔闻言一惊,随即双眼充满不忍的看着毕庆堂,闷声道,“少爷啊,你若是真能下得了这样的决心,十年前便了结了,哪就到得了今天这样的田地!”毕庆堂放下手急切的说,“所以我后悔了,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可是怎么办?说出的话是泼出的水,我还能怎么办?”陈叔心疼的望着毕庆堂,轻声劝道,“去找她,去和她说,说你后悔了,说你这段时间有多难受!少夫人一向心软。”

毕庆堂绝望的摇头,“小妹一听我的话就气晕过去了,你说我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她的事,她还没说要和我一刀两断呢,我却先说了。这些天我越想就越觉得自己真是混账,我,越想越觉得自己没脸去找她。”

陈叔无奈的叹了口气,缓缓的出了书房,走到楼梯口,给方雅挂了个电话。

三天后的一个晚上,方雅走进了毕公馆,与以往不同,这一次,方雅的神情罕有的庄重,她安静的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看着一味吸烟,懒得应付她的毕庆堂,方雅低垂着头,低声说,“我刚才央央的医院回来。”毕庆堂闻言猛的抬头望向她,她又接着说,“央央病了,是肺炎。”毕庆堂慌张的看向方雅,磕磕绊绊的问,“怎么样?现在,好了吗?”方雅摇着头,眼圈一下子红了,“没,她病得很重,我是打算去做说客的,可是见央央病成那个样子就开不了口了,我前天就去了,看她烧糊涂了,便想着今天去也许会好些,没想到,竟比前天还重了!”

“你们闹过的第二天她就病倒了,烧一直不退,什么好药都用过了,却一天不如一天,从昨天开始,连饭都吃不动了,今早刚喂进去的饭,没一会儿就都吐出来了,我听那几个医生和姓徐的年轻人商量,要用飞机送央央去香港治病,可是央央不愿意,说她死也要死在上海,因为女儿在上海,没准你看她活不久了,能叫她再见见囡囡。”

方雅说完话后,便用手帕凄凄惨惨的抹起眼泪,哭了一会儿,再看毕庆堂她便被吓愣住了,毕庆堂整个人着了魔一样的怔在那里,双眼无神,手里的烟举在半空中,一动不动。方雅连忙过去死命的摇他,“庆堂,庆堂你怎么了,你不要害怕,人病得重的时候总会说死的,不要紧,他们都是医生,得肺炎没那么容易要命的!”

毕庆堂被她这么一摇便如梦方醒的腾的站起身,撇下烟,奔出去大喊,“车!把车给我开来!”方雅连忙追出去,一把拽住毕庆堂,“庆堂,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央央发着烧,又是咳又是吐的折腾了一天,我来之前,护士刚给央央打了一针,她才睡下。你想去,明天天亮再去!”

灰蒙蒙的天空,熹微的曙光才露出一线的亮,坐在汽车里的毕庆堂看到这抹微弱的光便急急的对司机说,“走吧,去医院!”坐在前排的陈叔叹了口气,对司机摆了摆手,回过头哄孩子一样的耐心劝他,“少爷,别心急,这还不到五点呢,太早了,咱们再等等,等到小小姐醒了,带她一起去,你们上次闹得有些凶,带着孩子在旁边,也好说话。”毕庆堂无比愁闷的埋下头,绝望道,“还能说什么,我一句话就把她气成了那个样子,她病得那么重我都没能陪着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言覃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就被人擦脸梳头,穿上了衣服,眯着眼趴在父亲肩头下楼时,她嘀咕着,“爸爸,这么早去哪儿啊?”“去医院,看妈妈。”言覃听了一下子睁开眼睛,盯着毕庆堂,“爸爸,是真的吗?”毕庆堂点点头,言覃一下子搂紧了父亲的脖子,一抽一抽的哭了起来,她这一哭,毕庆堂的心更乱了。他在车上时胡乱的拍着女儿的后背,安慰道,“哭什么,不是这就带你去吗?”言覃把满是泪水的眼睛在父亲肩上使劲蹭了蹭,然后一双眼可怜兮兮的望着毕庆堂,“爸爸,以后别再一生气就不叫我见妈妈了,好不好?”

毕庆堂一时泪眼模糊,想说话却说不出来,他对着言覃郑重又艰难的点了点头。言覃得到父亲的保证便乖巧的趴在毕庆堂的怀里,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毕庆堂看见女儿渐渐熟睡的脸颊上还挂着泪,心中充满酸楚的想着,他的心肝宝贝今年七岁了,她在这一年里流的眼泪比过去六年加起来还要多得多……

74(71)冬至

清晨的医院;弥漫着有些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刚清扫过的地面湿沓沓的;映着人模糊的影子。走廊很安静,病房里面,夜里睡不安稳的病人在晨光中小憩,陪床一夜的家属也趁着这个空隙蜷在一边补眠。

毕庆堂在门口与打更的老人打听了病房的位置便三步并两步的奔了上去。当顶层末尾的那间病房就在眼前时,他却紧张的浑身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他艰难的扶着走廊里被漆成浅绿的墙围强稳住自己的心神。这时候,从半掩的病房门里,传出了男人轻声读书的声音;那声音平稳、柔和;仿佛一剂性温的良药;舒缓着听者的愁苦与哀痛;毕庆堂细细听来,里面似乎正读着:

“苏州枫桥西沿塘,有余本家渔洲居士,乃前明六俊之后,爱客能诗。家有渔隐园,水木明瑟,余为作记,镌石壁间……”

毕庆堂随着读书声缓步走到门口,正看见徐治中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他身后的沙发摆着叠放得规整干净的毛毯和枕头,一本书摊开放在膝上,他微低着头轻声诵读着。徐治中穿着白色的衬衫,外面一件浅灰色的鸡心领羊毛背心。看他执卷读书的样子,文气清雅,不似军人,倒像个学堂里的教书先生。

毕庆堂皱着眉推开了房门,徐治中抬头看到他时,口中正念着,“丰神与谁并?好女乍垂髫。”微不可见的略点了点头,徐治中夹着书起身出了病房,在外面轻轻带上了房门。

当毕庆堂走近看清了病床上的谭央时,那番滋味恰似一阵箭浪袭来,霎时将他拍得血肉横飞,五内俱裂。这还是他那明眸皓齿、乌发如云的小妹吗?蜡黄的脸窄窄一条,嘴唇煞白起皮,失了光泽的头发笼在枕上,她合着眼,也只剩眼上那细密的睫毛能分辨出她往日的模样。她就这样躺在雪白宽大的病床上,明明艰难的喘着气,看起来,却了无半点生气。这世上到底有没有这样一种病,能将人在短短一月间完全击垮,是不是真有这样一种病,可以一夕之间抽离人身体里所有的生机与活力。

他看着病床上的谭央,心口一阵剧痛,疼的连喘气都顾不得了。抖着手急切的去抓被角上露出的谭央的手,他固执的想,抓上便不再放开,不管生死、不论来路。在他拽起谭央冰凉指尖时,正看见她从少女时期就戴着的那枚碧绿的玉镯,她一向就瘦,那镯子也不大,总滑在她纤细的腕上,可是如今,抬起她的手,那镯子竟然一路滑下去,勉强停在肘间。见此情形,毕庆堂含着泪将她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上,心痛万分的哽咽起来。

谭央吃力的缓缓睁开眼,当她涣散的眼神认出了毕庆堂时,叫毕庆堂想不到的是,她都病成这样了,竟还能使出那么大力气的抽回自己的手,之后,她怨恨又痛苦的看着毕庆堂,眼泪洪水般奔涌出来。

泪眼模糊的望着她,毕庆堂连张口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他瘫坐在床前的椅子上,一片空空如也。

佛说五蕴皆空,其实那不是彻悟,那是一种哀极无望的痛。

徐治中站在走廊里,书扣在窗台上,他望着窗外出了神。一阵急促的脚步由远及近,还不到跟前就毫不客气的发号施令起来,“治中,你发什么呆呢,快,快接一下,这是我叫家里的厨子用肉汤熬得粥,里面还放了青菜,很有营养,熬了整整一宿,米都熬飞了,特别精细,央央这次肯定能吃的进去,你快趁热喂给她!”

徐治中一语不发的接过章湘凝手里的布兜,小心翼翼的放到了窗台上。章湘凝一看就不高兴了,“你想什么呢?快叫央央吃,等会儿该凉了!”“屋里有人来看央央,”他手插在兜里,看着窗外说道。“什么人?”章湘凝好奇的问。徐治中回过头望了她一眼,敷衍的摇了摇头。章湘凝在走廊里走了几个来回,不耐烦起来,再经过病房门口时,她从门缝瞄了里面一眼,这一眼不要紧,这位章大小姐只差没把房盖掀翻过来。

章湘凝嘭的推开门,站在门口便大喊起来,“好啊,你竟还敢来这里!你把央央害成这样还不够,你还想叫她死吗?”徐治中赶上来要拽住她,手却抓了空。章湘凝一步冲了进去,她连衣服带肉的抠住毕庆堂的胳膊嗷嗷叫着,“你给我滚出去,你以为谁都怕了你,任你无法无天的逼死人也没人管吗?”毕庆堂被她抠得生疼却依旧纹丝不动,章湘凝被气得脸上泛起猪肝一样的红色,她跺着脚来到毕庆堂身边,待要理论时,瞥见毕庆堂的脸,她却难以置信的呆立在原地了。

这个二十年来险中求富贵、呼风唤雨于十里洋场的海上闻人,竟然满面泪水的瘫坐着,绝望又无助的看着病床上的谭央。赶过来的徐治中见这场面也愣住了,片刻后,他一声不吭的拽着章湘凝往外走,走到门口的章湘凝忽然回过神来,带着哭腔的喊,“早知今日,你何必当初?”毕庆堂听了她的话,便喘着粗气的大哭开来。

在外面的章湘凝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埋怨徐治中,“你让他进来做什么?央央已经这样了,倒叫她伤心!”徐治中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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