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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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檀记- 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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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庆堂听了他的话,半晌,带着嘲讽的语气,懒懒的问,“误会?你误会我什么?”“我以为您见异思迁,伤了央央的心,之后又要坐享齐人之福,回过头来找她挽回,”徐治中不理他的嘲讽,一本正经的回答。毕庆堂不屑一顾的哼了一声,“那现在呢?不误会了?”徐治中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是的,央央都告诉我了!”

毕庆堂一听这话,便晓得自己落了下风——他们的事他都知道,可他们的事,他却一直在自欺欺人的逃避。毕庆堂叹了口气,心里没了底,面上却还是撑着,冷笑道,“对呀,所以你跑来了!我若是犯了糊涂,跌到外面的哪个温柔乡里,凭我的本事,凭我们夫妇的感情,总有和好的一天。可是如今呢?我倒给了你个天大的空子钻,所以你心里欢喜得很呢!”

徐治中听了毕庆堂的话略怔了怔,面有难色,半晌后,他再开口与毕庆堂说话时,就有了推心置腹的意味,“也许对央央而言,这个缘由更加的残酷和无望。可对我来说,只要您对央央的感情没有瑕疵,那么,您就是一个值得我尊重的人!”毕庆堂面无表情,徐治中却说得更加投入,“或者可以这么说,人都有这个脾性,你爱如珍宝求之不得的东西,就最见不得别人轻贱它,但是,如果这里面有了情非得已,有了夙缘作祟,那就另当别论了。人生一世,谁都有一盘自己下不赢的棋,可是毕先生,您的这盘棋,即便输,也输得让对手都为你扼腕叹息!”

毕庆堂一字不落的听进了徐治中的话,他颇有些悲哀,这一年来,他是很想与人说说这个的,可是,仅有的两个人,不是年岁一把了却依旧不立事,吵吵哭哭,叫他更加的心烦意乱;就是一向沉稳老练惯了,用活了一辈子的理智去评判他,叫他无从纾解。

这一番话叫他心里舒服了很多,就仿佛犯了大烟瘾的人终于捞到了烟枪,猛吸一口,终于求得了片刻的安宁和舒展。

只是,这说这话的人,却是最糟糕的人选。

毕庆堂将烟在烟灰缸里按灭,开口说话时语气依旧冷淡,却没了刚刚的冷嘲热讽,“你这次来,是有事找小妹?”徐治中摇头,“不,听说囡囡病了,昨天央央又给医院里的吴医生打电话问肺炎的事,怕是病得不轻,我就想着,来看看囡囡。”

徐治中一口一个囡囡,这样自己人的口气,叫毕庆堂异常的反感,他不耐烦的挥挥手,下了逐客令,“小女不劳徐参谋长费心,您军务繁忙,不敢留您!”

徐治中见毕庆堂忽然又变了脸,也约摸得出来症结所在,便从沙发上站起身,他站的位置刚好能看见毕公馆的花园,冬季,园里的藤椅上覆着一层的残雪。怔忡良久,他忽然指着外面的藤椅开口道,“那年我们中学毕业,一起来你家看囡囡。央央当时刚做了母亲,那样的幸福满足,我却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百般不甘的逮住她,就在那里问她,如果,如果我在你结婚前追求你,如果我在毕先生之前出现在你的生命中,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说到这里,徐治中把声音放低,自言自语一般,“我以为她会笑我幼稚,会严肃的对我说这世上根本没有如果。可是,她却微微笑了,告诉我,结果肯定还是一样。因为她确定,这世上绝对不会出现第二个人,跟她毫无血缘关系,却叫她那样无条件的信任与依靠。因为你,她举目无亲的时候也不会觉得自己身世堪怜;因为你,她觉得上海滩这个光怪陆离的花花世界都是温柔可亲的。她最后还反问我,即便没有人定义过到底什么是爱情,但是,若这都不是,那这世上还会有爱情吗?”

“毕先生,我听了央央的话便知道了,单就她对你的感情上来讲,我是没有机会的。但,我也会有私心,我以为央央这样爱你,可你未必是个值得的人。所以,当湘凝写信告诉我你们离婚了,你做了对不起央央的事时,我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人渣,竟辜负了央央!央央年纪轻看错了人,但总有幡然醒悟的时候。然而,我又错了。”

“所以知道真相后,我很犹豫,我本希望自己的归来能为婚姻失败的央央重新定义她以为的爱情,可是这样的真相叫我明白了,那是痴人说梦啊!就在我举棋不定的时候,央央病了。我不知道同为男人,毕先生爱上一个女人时最深切的体悟是什么,但是就我而言,那就是一种心疼,就是她咳嗽的时候我连气都不会喘的心疼。所以,在她病得最重的时候,我和她说,后半辈子和我一起过吧,咱们老友做伴,旁的我都不介意,你也不要去在乎!你最爱《随园诗话》,那是你在父亲案头读的最多的书,即便去德国留学时都带着,你说那是你少年时的家,那么,今后的几十年我就为你通读这本书,再给你个随园,给你个家,好不好?”

说到这里,徐治中看着毕庆堂,发自肺腑的说,“毕先生,我想你饱经世事,是个精明冷静的人,只是,你每每遇到央央便会失了理智失了成算,对她动情是这样,与她结婚是这样,眼睁睁看她离开时,还是这样。我希望先生能够静下心来想一想,你觉得以你们之间的这些活生生的人命,以央央的性格为人,你们真的还能再团聚吗?你们维持这个状态,一年,五年,十年,甚至更久。毕先生,你有女儿有人脉,有地位有买卖,你是个男人,即便一无所有也总要强些!可是央央呢?在这个世道上一个孤身的女人独自过活,她会老会病的啊!二十年后的她会是一个怎样的处境,你有没有为她想过?我不敢奢求太多,我与央央只要比最要好的朋友更亲密一些,比最普通的夫妻稍疏离一些,我便满足了。”

说罢,徐治中便转身往出走,刚走出门口的时候,就听见屋里毕庆堂用很小的声音说,“囡囡在楼上,楼梯右面的第三个房间。”

徐治中走近囡囡房间的时候,谭央正在拿着一本书给女儿讲故事。徐治中把一个包着玻璃纸的洋娃娃放到言覃的枕边,接着问了谭央孩子的病情如何。他走之前,言覃忽然问,“叔叔,你是妈妈医院的医生吗?”徐治中笑着摇头,“囡囡啊,医生不穿我这样的衣服,我是你妈妈的朋友!”

言覃听了他的话,将枕边的洋娃娃狠狠的扔到了地上,然后委屈的抱紧谭央,一声不吭。徐治中笑着捡起脚边的洋娃娃,将它谨慎的放到柜子上,其他的洋娃娃摆在了一起……

言覃退了烧后又咳了几天,等孩子完全康复,谭央离开毕公馆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月中旬了。

林稚菊在医院里看见来上班的谭央时,同她在走廊里简单说了说医院这些天的情况,就在谭央打开门要进办公室的时候,林稚菊无意间说了句,“我们本都担心,你病才好又要去照料女儿,怕你吃不消,没想到,你人倒是胖了,气色也好了!”

谭央在办公桌上看见了一张便条,徐治中在公文纸上仓促的写了句,“要事离沪,急赴南京,归期不定,央央勿念。”

谭央晚上下班在大街上听见报童的叫卖才知道,几天前,也就是1936年12月12日,发生了一件震惊中外的大事——东北军与西北军的领袖于西安兵谏剿总司令蒋委员长,史称“西安事变”。

76(73)君撷

这个月的二十七日,正是谭央的生日;中午时章湘凝给她拎来一个大蛋糕;说最近她家老头子看的严,不放她晚上出来,没法子与谭央一起过生日了。谭央笑道;不要紧,又不是小孩子了,哪就指着生日要糖吃啊!章湘凝陪她笑罢,小声埋怨,这个徐治中,一肚子痴心也用不对地方,你一年只这一次生日;他连个信儿都没有!

谭央下班后,一出医院大门便被守在外面的方雅逮到车里,还嚷嚷着要请寿星吃饭。谭央诧异道,“我竟不知,你还把我的生日记得这样清楚!”方雅愤愤不平的白了她一眼,“白眼狼,亏我每年都给你买东西!”谭央笑着没接话,每年方雅都送她寿礼,却都是毕庆堂事后替她讹来的。

谭央以为依着方雅的做派,请人吃饭总要去汇中饭店,再不济也是个新开的体面西餐厅。可方雅叫司机七拐八拐,竟在一家名不见经传的中式菜馆停下了,店是新开的,开张的红绸还挂在匾上,匾上四平八稳的写着三个字——福寿斋,店面不小,吃饭的人却寥寥无几。

谭央打开还飘着油墨香的菜谱翻了翻,便皱着眉和方雅小声嘀咕,“哪有这样开菜馆的,这川鲁粤湘几大菜系都有,连杭帮菜苏帮菜都捎上了,可哪一样都不全,零零散散不成系统,”说着,谭央又往回翻翻,“不过吧,倒是把那些名不副实、糊弄人的大菜都剃掉了,留下的倒是家常实惠的。”方雅随她翻着菜谱,附和着,“就是,其实菜馆就该这么开,以前倒是没想到,没准这店还真就歪打正着的红火了!”

大略是店里客人少的缘故,一大桌子菜很快就摆上来了,谭央夹起其中几样菜尝了尝,抿嘴笑道,“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好地方?我大概以后会是这里的常客了!”说着环顾了一下这大大的店面以及里面星崩的几个吃客,担忧道,“若是这店能开下去的话!”方雅不屑一顾的笑了,大咧咧的说,“开不下去才好呢,我把这些厨子挖走,你以后到我家过嘴瘾去!”谭央不禁蹙眉轻声说,“哎呀,方雅姐,你小声点儿,人家这才开业!”

两个人一面吃一面说笑,兴致高时还叫来了酒,小小一盅酒,方雅与她碰了碰杯,促狭道,“我干了,你沾一沾就好,省得你醉过去了,我脑子一热,图省事再把你送去毕公馆。”见谭央面色一沉,她又连连往回收,“行了行了,祝我的央央妹妹,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说罢,她仰头喝光了酒。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将一小口酒抿在嘴里,谭央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她还在德国为了早日回国,埋头在医院学习,那天早上天特别蓝,小城海德堡静谧而美丽,她捧着白大衣和笔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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