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所以要放音乐……”说到这里,凉子的思维才刚刚追上她的嘴巴。
三宅树理会说话了。
凉子屏住住呼吸,扑向树理,扳过她的身子,让她面对着自己。树理扭动着不断反抗,将凉子拉到窗户跟前。两名少女蜷缩在窗户底下,仿佛在躲避窗外漫天飞舞的吃人怪物。
“你能说话了?可以发声了?”凉子低声问道。
树理点了点头:“还,说不好。”
她的声音有点沙哑,才说了一句话就痛苦地咳嗽起来。
“不要勉强,慢慢来。你已经好长时间没有使用声带了。”凉子握住了树理的手,“太好了……”
凉子真是这么想的。无论对树理有怎样的看法,也不管树理是什么样的人,此时此刻都没有关系了。
树理又能说话了,真是太好了。
“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能说话的?”
“今天,午后。”
树理拿起白板,飞快地在上面写道:哭了,出声了。
凉子看着歪歪扭扭的字迹,低声问:“为什么要哭?”
树理擦掉了白板上的字迹,握着笔犹豫片刻,随后又像等不及似的将白板放在地板上,站起身拉开了书桌的抽屉,从下面抽出了一叠物品。
“你看。”
是一束书信和明信片,还有一些背后写着字的小广告。
“我可以看吗?”
树理点了点头。凉子控制住颤抖的手,一件件翻看起来。
内容其实差不多,都是针对树理的谩骂。“骗子”“粉刺鬼去死”“你影响了城东三中的声誉,我上不了好高中要你负责”“该判有罪的是你”……
几乎都是初中生的笔迹,其中也有一封大人写的书信。这封信很厚,语句严厉,充满了说教的味道:你这样散布谎言,总有一天会成为真正的罪犯。
“真过分。”
有的有邮戳,有的没有。那些写在小广告背后的,估计是写的人直接塞进三宅家的邮箱的。
“妈妈,藏起来了。”
“是吗?”
树理的眼睛红红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今天,发现的。”
这些东西藏着干吗?直接扔掉不就行了?凉子不由得生起气来。树理的妈妈也许想留作证据,以后可以控告什么人吧。
“是看到这些才哭的吧?”
哭了很久吧,三宅同学?
“如果逃避,”树理用沙哑的声音说,“就真的,成,骗子了。所以我要出庭作证。我要,说给,大家听。我也看到了……”
三宅树理说得很辛苦,气喘吁吁,断断续续。
“我害怕,所以没敢说。可是,我也在,在现场。真的,在的。真的,看见了。”
她的意思是,她的证言不是传闻。
她真的在现场,真的看到了。这样的告白给了凉子很大的打击,动摇了凉子的心。
凉子明白了一件事。作为检察官,其实她早该明白的。
三宅树理也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在这一点上,三宅树理和大出俊次、森内老师一样,她要证明自己没有撒谎。
从一开始,三宅树理不仅被传为举报信的寄信人,还被认为是在撒谎。
于是,她便成了编造荒唐的举报信的骗子三宅树理。
从来没人给过她一个机会,让她能抗辩:我没有撒谎。
而这句抗辩,正应该在校内审判时说出来。
“我能够出声了,所以,我要,自己来说。”
望着极力出声说话的三宅树理,藤野凉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啊。就这么办。”
“可是……”树理的声音变小了,“藤野同学,你并不,相信我,是吧?”她终于抬起了眼帘,看着凉子的眼睛,“你,一次也没,说过,相信我。”
凉子觉得体内的血液开始倒流。冷血从她的心头流出去。热血正在注入。
是啊,我一次也没说过。三宅同学,我相信你。我相信举报信上的内容是真的。这样的话,我一次也没说过。(文*冇*人-冇…书-屋-W-Γ-S-H-U)
“对不起。”这句话也如同流出去的冷血,从凉子嘴里自然地说了出来,“我其实缺乏自信……”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这种心情该如何表达呢?怎么说才能让树理明白呢?
“三宅同学,你认为你是如何恢复说话能力的?”
树理吃惊地眯起了眼睛。一行泪水从她眼中夺眶而出。
凉子抓起散落着的信件和小广告,紧紧地攥住。
“是因为被他们片面非难后,感到难受、伤痛、愤慨的缘故。因为你想用自己的声音,来证明自己没有撒谎。”
我认为就是这样,并坚信这一点。
“我能感受你的心情。刚开始,我也犹豫过,为自己能否做好检察官而担心。但随着准备工作的深入,我考虑了很多问题,听到了各种各样的说法,所以我才明白……”
明白自己的立场。明白自己应该关注的地方。
真相或许存在于从未想到过的地方,必须努力探明。
“我是校内审判的检察官,请相信我。”
音响中传来的音乐,已经变成了美妙的女高音独唱。
树理开始抽泣,声音很粗重,仿佛能与身体产生共振。这就对了。为了将恐惧、愤怒和绝望赶出身体,声音回到了树理身上。
当漫长的沉默打破时,谁能够接受树理的悲鸣?又有谁会去做这件从来没有人做过的事?
是我——藤野凉子。
《所罗门的伪证 第Ⅲ部:法庭》
·
在某个夏日来临之际,那些孩子将不再讴歌青春,
也没必要再展示出悄悄积蓄起的坚强与勇气。
因为,面对纷繁复杂的成|人世界,
他们会变得更加可悲,也更加聪明,
在被伴随一生的羁绊紧紧拴住的同时,各奔前程。
——塔娜·法兰琪《神秘森林》
1
八月十五日 校内审判·开庭日
·
每年的终战纪念日(注:1945年的8月15日,日本裕仁天皇通过电台发布诏书,宣布无条件投降。1963年5月14日,日本将8月15日定为“终战纪念日”)必定是大晴天。
事实或许并非如此,只因昭和二十年八月十五日的大晴天在人们脑海中留下了太深的烙印。从很小的时候起,佐佐木礼子就一直听家里的老人讲述那一天的事。而今天这个八月十五日,早晨醒来一拉开窗帘,她便不禁感叹——
啊,果然是晴空万里。
开庭的时间为上午九点整。礼子做好充足的准备,穿着朴素的麻布西装出席。
礼子向少年课课长申请了自今天起连续六天的带薪休假。她打算从头到尾将城东三中的校内审判看个遍。
城东第三中学体育馆正门口只拉开了一扇移门,其他的门全都紧闭着。拉开的那扇移门前摆放着两张长桌,上头各竖立一块标志牌,分别写着“旁听人员接待处”和“相关人员接待处”的字样。炎炎烈日下,每个接待处各有三名男生守候。旁听人员接待处的三名男生个子都很高,像踩着高跷似的;另一边的三名男生则都是小个子。两组人员不仅个头上有差别,连皮肤的晒黑程度也形成了鲜明对比。
礼子走到相关人员接待处的桌子前,对一名瘦弱得像小鸟一般的男生小声问道:“我是要当证人的,但也想旁听审判。可以在这儿报到吗?”
“可以。”
礼子在对方递来的本子上登记了自己的姓名,又用更小的声音说:“你们,还有那边的三位,都是二年级的学生吗?”
“是的。我们是将棋社的,他们是篮球社的。”那男生说道。
“哦,你们各自的主将都当了陪审员,所以你们都来帮忙了。”“您辛苦了,这边请。”那男生对礼子鞠了一躬,指着入口处。
入口处的移门旁有一名穿校服的男生。他剃着凉快的板寸头,眉宇间十分沉着,像门卫一样站立着。
“早上好。”他递上一张复印纸,上面有一排横写的粗体字:
「法庭内需遵守的事项」
“不用脱鞋,直接进去就好。”
“那之后的打扫不会很费事吗?”
“大家会努力的。”
板寸头的嘴角露出笑容。从他的衬衫袖子可以隐约看出隆起的肌肉。礼子的记忆里并没有这名学生。像他这样的学生,不要说是当地警察署的少年课,估计连学校的保健室、教师办公室和校长室都不会光顾吧。
礼子望了望体育馆的内部。法庭设在前方靠近舞台的地方,正中央是法官席,在高出地板五十公分的位置摆放着一张大桌子,桌上铺着白布。仔细一看,原来那桌子底下垫着好多张榻榻米。
法官席的近前分两排放置着九把学生用的椅子,大概是从教室里搬来充当陪审员席的。从那个位置后退两米左右,右侧是检察官席位,左侧是辩护人席位。这两个席位的桌子也很大,却没有铺白布。每张桌子上都规规矩矩地立着标志牌,一看就能明白。在检察官和辩护人双方席位的后方,还准备了带滑轮的黑板。
现在是上午八点四十五分,四个席位上都没有坐人。然而,整齐排列着大约一百来把折叠椅的旁听席,上座率已达到一半以上。其中有一些学生,不过大多数都是成年人。
礼子做了个深呼吸。
开庭头一天就有这么多的旁听者,说明校内审判相当受关注。不过,也许正因为是头一天,才有不少家长想来看看情况。
“大家来得都很早啊。”
板寸头点了点头:“确实,大家出门都比较早。因为是随便坐的。”
“哦,是为了来抢座位的。”礼子微笑道,“可大家都是从后面往前坐的嘛。”
旁听席前面一半座位都空着。啊呀,有一个人大模大样地坐在了最前面一排。他不就是楠山老师吗?
“我是城东警察署的,预定作为证人出庭,不过法庭今天应该还不会传唤我。你看我坐在哪里好?”
“没什么特别的规定。挑您喜欢的位子坐吧。”
“谢谢!”道谢后,礼子又问道,“你是……”
“我叫山崎晋吾,在本法庭担任法警。”
“练空手道的?”
他的体格锻炼得比真正的法警还结实。
山崎法警笑了笑,说了声“请坐吧”,催促礼子入座。此刻,他的身后已经排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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