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道:“是我。我是父皇从魏国抢来养大的,所以父皇才一直猜忌我,默许了皇兄陷害我。”
赵葑掩饰不住震惊:“抢来?”
“你知道殇怀太子罢,他死后唯一的儿子赵卓被封为储君,那才是我的亲生父亲。”
赵葑迷惑道:“可是族谱中记载,赵卓八岁而陨,没有任何封号,更没有传下血脉。”
“他被人所救,并没有死,后来化名周韬娶了魏国公主平遥,生下我。”我淡淡一笑,“说来我与父亲确有很多相似之处。那日皇兄带来数百杀手将我包围,几乎将半条命丢在南越。我为国家不容,早已生无可恋,自然更不想落在魏人手里,于是投海自尽,没想到阴差阳错,还是被救到魏国了。”
赵葑听了不再说话,他看着不住拍打上岸的海浪,似乎在苦苦思索。
我狠狠心,续道:“所以无论从哪一方看,我都回不去了。我成了魏国的越王,不再是南越凌王。”
赵葑身体一颤:“那二嫂怎么办?你要她永远做你有名无实的妻子?”
他再度提起仪真,让我觉得既内疚又无奈:“我愧对于她,可是今生也只有负她。如果有机会,我会请求魏国君主为她另择佳婿,免得误了一生。”
赵葑咬了咬唇,慢慢低下头去。
我站起来:“先不要提这些了,你饿了么?你贴身皮袋里的火石火绒都没有进水,先用些枯枝生火,我去找点吃的,养足精神再说罢。”赵葑动了一下,没再理我。
这座孤岛上虽小,好在还有不少树木,我本想抓几只栖息的海鸟充饥,可惜转遍全岛都没有找到。不远处赵葑生起了火,却依旧坐在火边发呆。我叹息一声,倚在身后树干上。我该如何向他解释,我不止不能再回南越,还要与南越为敌?还有仪真,将来我要如何面对她?
正想着,忽觉身后树叶窸窣作响,我猛回头,迎面一张血盆大口,一条手腕粗细的花蛇正闪电般猛扑过来。我来不及抽剑,双手掐住蛇头七寸,翻滚在地上。花蛇约有十来尺长,立时紧紧缠缚在我身上。我在海中游了大半日,气力尚未恢复,此时只觉蛇身有千钧之力,几乎要将骨骼挤碎。
我一动不动,只管运力捏住蛇颈。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蛇身终于从身上跌落,我气喘吁吁地躺在地上。
“二哥!”赵葑这才发现我不见了,站起来大喊。我想回应他,却发现喉头已被蛇身缠得麻木。幸好荒岛太小,赵葑很快找到我,惶急地将我扶起来,“二哥,你被蛇咬了?咬在哪里?”
我摇摇头,把那条蛇搭在他身上。
赵葑眼眶一红,紧紧抱住我道:“二哥,你要不回去,那我也不走了,不如就在这里呆一辈子。”
我推他:“胡扯。把这条蛇剥了。”
赵葑的体力也没有恢复,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蛇皮剥掉,又用剑剖出苦胆,得意地举到我面前:“二哥,你知道么?我在岭南也经常吃蛇肉,那里的蛇比这条还要大得多。”
我笑道:“把蛇胆吃掉,你的毒就能彻底除去了。”
赵葑听话地吞了蛇胆,然后把蛇身环在树枝上烤。我微笑着看他,他也看我,两人之间的感觉仿佛回到了幼年。赵葑已经忘记了原先的不快,亲昵道:“二哥,我小时候总是跟着你转,现在大了,还是看到你才安心。刚才在海水里,有你那么拉着我,我总觉得就算死了也不怕了。”
我听了默然好一会:“以后不能这么想,你要相信自己,决不能再有依赖的想法。你一个人去岭南,不是也做得很好么?”
赵葑不好意思起来:“我一个人总觉得不够踏实,大概慢慢会习惯吧。”
我点点头,把烤好的蛇肉递给他。
赵葑饱餐一顿,精力恢复了大半。他犹豫片刻,终于道:“二哥,我想过了。现在朝中人心涣散,已不是过去的样子。你比大哥更有资格继承皇位,只要肯回国继位,我一定拥戴你。”
我正往火堆中添树枝,闻言动作一顿:“三弟,皇兄是太子,也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只要你与他同心协力,情况会好起来。我如果也去争位,不是让南越乱上加乱?”
赵葑急道:“如果二哥不想争位,那我们就共同辅佐大哥。只要你肯抛弃旧怨,我就联系朝中官员去说服他,他一定不能拒绝。”
我正色道:“千万不要这么做,当心招来杀身之祸。皇兄不会容我,我也不能再回去。三弟,此地不能久留,你的船泊在何处?等我们恢复体力之后,一定要尽快设法离开。今日见到我的事也不能对任何人提起。”
赵葑猛然站起:“你的意思是,不再当自己是南越人了?”见我不说话,他生起气来,“就算父皇和大哥对不起你,毕竟母后将你养大,连她你也不想见了?”
我仍看着他不语,赵葑开始冷笑,眼睛发红:“我去见刘大哥,他总一遍遍提起你,是不是以后也不准备认他?”
我心里一痛,看着他:“你先坐下。”赵葑鼻中哼一声,我肃然道,“坐下!”赵葑方才坐回地上。
我竭力用平静的语调道:“三弟,非但我不该再认父皇母后,就是你,我今天本也不该相认。越是相见,越是难舍,毕竟我与你再见面时,也许就是南越北魏宣战之时。”
赵葑似乎刚刚明白我话里的意味,瞪住我:“你要彻底与南越为敌?与我们所有人为敌?”
“自从离开南越,原来的赵彦就死了,现在我并不为君主社稷尽忠,只为遵从自己的信念。”
赵葑一把揪住我的衣襟,几乎扑在我身上:“我不管你什么死了活了,什么信念!我只知道母后快死了!难道你都不肯见她最后一面?”
第八十七章 兵不血刃(上)
我一把抓住赵葑的手腕,慢慢注视他的眼眸:“三弟,你不是在骗我?”
“你觉得我会拿这种事骗你?”赵葑恼忿地看着我。
我默然片刻:“去年此时,我亲见到母后身体康健,并没有染病的迹象,怎么转眼……”
“自你离开后,母后茶饭不思,身体日渐衰弱,前些日子已经起不了身了,太医说她熬不过今夏!”他口中说着,眼中几乎落下泪来,却偏不愿让我看见,低头埋进自己手臂,又道,“母后天天望着窗外,虽然什么都不说,可谁都知道她是在等你!”
我低头拉开他的手臂,他便伏在我胸口,只是不肯抬头。我见他委屈,便放轻了语调:“我这么问只是因为觉得突然。这样的事,一开始你怎么不告诉我?”
“二嫂不让我说!”赵葑语气很冲地回了一句,一把摸去眼泪,抬头道,“她肯定是怕你伤心,才特意嘱咐我不能提起此事。只说万一能找到你,就把南越的消息带给你,我心里有什么不能决定的事也可以向你询问。我以为只要让你明白我的立场,知道南越需要你,就能打消你的顾虑。可谁知你非但没有回去的打算,还要与我们为敌!”
我心中思绪纷纷,原来仪真比别人都明白。她知道没有我的开解,三弟不会甘心为皇兄效力,也从没指望我做回南越凌王。她不愿我得知母后的事,分明是怕我母死不归,背上不孝的罪责。这样通情达理的女子,我却只能负她。
赵葑眼泪又不争气地涌出来:“二哥,你回答我!究竟回不回去见母后?就算南越让你恨得无法释怀,你怎么忍心让母后死不瞑目?我不相信你狠心绝情到这种地步!”
赵葑自小听我的话,几乎到了崇拜的地步,像这样出言指责还是第一次,可见是真的痛心之极。但我能下今日的决心,非是一朝一夕的事,单凭只字片语,如何向他说得清楚?想到将来,又怎么能指望他的体谅?
见我只字不语,赵葑渐渐也说不下去。只是一遍遍痛心地反复询问:“二哥!南越那么多人离不开你,你究竟为什么还要留在魏国?我没有对不起你,你也不肯认我了么?是什么非要你做到众叛亲离的地步……”
我听了,心里只有更痛,可是无从解释。我拍打着赵葑的脊背,他立时搂紧了我,还像幼时一样依恋,却惟独不肯再看我。我低声道:“三弟,你的指责都对,所以我一句也不能为自己辩解,更解释不清你心中的疑问。你在这里休息一夜,天亮以后,不管篝火引来的是谁,先上船再想办法。无论如何我都会护送你安然离开,算是二哥最后为你、为南越朝廷做的事罢。”
赵葑赌气地推开我:“不用你管。”接着背对我就地躺下。
我叹口气,替他把篝火拨得旺些,凝望着漆黑的海面。梁王这边还未理出头绪,现在却乱上加乱。不知江原已经与淮水帮会合,还是被梁王水军救走?此时我手边没有兵力,如果被江原或梁王知道了赵葑的身份,怕是不会轻易放他活着离开。
耳边很快传来赵葑匀称的呼吸声,我轻轻走过去,把已经晾干的外衣盖在他身上。默默看着他略显稚嫩的脸庞,觉得自己是如此卑鄙。就算能暂且救了他又怎样?我将来还是要亲手将他和他的国家推向绝路,将他对我的感情踏得粉碎。
这一夜,我就这样坐到天亮。中间赵葑醒过几次,察觉到我在眼前,立刻又假装熟睡。
清晨岛上盘旋着许多觅食的海鸟,我用石子击下一只,烤熟了放在他面前。摇醒他道:“三弟,天亮了。”
赵葑茫然起身,眼睛还红肿着,随口叫了一声:“二哥!”
我见他精力已全部恢复,不由微笑着摸摸他:“吃吧。”
赵葑这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