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惘人生- 第18部分

十五　　　回家（2）
十五　　　回家（2）

　　启文听见姆妈的声音感到很别扭，原来最近又掉了几颗上排门牙，嘴唇已瘪了进去，讲起话来，已是呼呼的漏风声，完全没有先前清脆洪亮了。

　　他妈搬了条板凳放在门口，从八仙桌下抽出抹布把板凳擦了又擦，招呼启文坐下。转身拐到厨房，掀开水缸盖舀了一勺清水倒在脸盆上，在脸盆架上取了块用以前自织厚实褪了色的土布衣裳、裁成长条形做成的洗脸巾，放在脸盆里搓了几把，拧干展在手掌上，跛着脚走到启文身边，准备为他擦脸。——儿女在母亲的眼中永远是小孩。

　　启文连忙接过姆妈手中的毛巾，——用这块经久耐用、他家独有的毛巾擦了一把脸。虽然粗糙生硬，却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结，启文从记时起，他家就用这种土布洗脸的。

　　启文又一次感受到了母爱。

　　“饿了吧？”瘪口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准备去厨房做饭，被启文阻止住。她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匆匆地跛到卧房，“吱呀”一声，掀上铜钿橱的盖子——这是他家上等食品的贮藏处，他妈从中取出两包食品来。递给启文笑着说：“这是阿健过年时外面带回来回乡货，上面画着肉呀虾呀，营养好着哩。”他妈知道儿子夏天要回来，别人送来的东西都舍不得吃，收藏在铜钿橱里。

　　启文见是两包方便面，无须看生产日期，肯定已过了期，猜想她从未吃过方便面，她平时很少吃有包装的食品，都把它收好串门时用来做人情。

　　启文每次回来她妈都十分兴奋又殷勤，今天瞧着已日显老态的姆妈在忙进忙出，内心涌动着不可名状的忧郁。

　　“姆妈，”启文的声音有些哽咽，“这些食品是不能久藏的，只有几个月的保质期。这两包方便面已不能吃了，再说我已不是小孩子了，在外面什么东西没吃过？人家送来的食品，您就抓紧吃掉。”

　　“啊？”他妈从没保质期的概念，疑惑而又惋惜地说，“口封得好好的，虫子又进不去，咋不能吃？”启文不知道怎样向她解释。变了质是这两包方便面，却体现了这份母爱和以前一样鲜活，一点也没有褪色、变质。

　　他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包荔枝干来，撕开一个口子递给启文：“阿文，我知道这是你最爱吃的，现在条件好了，什么吃的都有，不象以前，一包荔枝干当宝贝。”她兴奋的脸上掠过一丝愧疚。

　　这已是陈年往事了。

　　启文十二岁那年全村大搬迁，他爸在拆房子时从屋架上摔了下来，几天后不治而亡。许多亲戚朋友送了礼物来慰问，其中最高档的就是一包荔枝干了。启文姆妈晒了又晒，收藏在铜钿橱里，准备送给启文的外婆。那时荔枝干算得上稀罕物，和人参一样能滋补身体，传说吃一次还不能超过五个，否则会补过了头，容易撑坏身体。启文刚处在长身体的时候，放学回家肚子已饿得咕咕叫，四处找东西吃。实在找不到吃时，就把眼光瞄准了铜钿橱，他曾经从这里偷过金丝蜜枣、油枣或碎冰糖之类。这些东西平时很少拿出来吃，存贮着走亲戚时用。

　　那把已经发黑像耙子似的古铜锁钥匙就放在床头下，这是公开的秘密。启文摸出钥匙，铜锁一戳即开。他比铜钿橱高不了多少，无法把盖子掀上去，只能开条缝，踮起脚，把上半身钻进去，活像个被鼠夹夹住的大老鼠，双脚在外面直晃荡。里面漆黑一团，全靠瞎摸，终于摸到一包荔枝干了，启文一阵窃喜，偷得几个美美享受一回。他暗自告诫自己：就偷这一回，下不为例。因为少了几个，他妈是看不出来的。

　　第二天，禁不住诱惑，又去摸出几个来………。。　最好的txt下载网

十五　　　回家（3）
十五　　　回家（3）

　　直到有一天，他外婆病重，他妈准备取出荔枝干去瞧他外婆，才发现粗草纸包裹着的荔枝干已所剩无几，两眼都发直了。点上油灯里外找了个遍，恨声恨气地骂道：这绝子绝孙的老鼠，偷吃了荔枝连个壳都找不到。启文眼看瞒不住，只得不打自招。他姆妈气得说不出话来，一个巴掌打在他脸上，差点把他打背过去，栗红的掌印，到第二天还没消散。

　　“那时吃的东西实在太少了。外婆身体不好，家里实在　拿不出什么象样的东西孝敬她。唉，嘴谗是小孩子的天性，吃也吃了，我怎么能打得这么狠呢。”他妈常常自责地回忆起这段往事，核桃壳一样的老脸一颤一颤，揉擦着湿漉漉眼眶。

　　后来，生活条件有了明显改善，荔枝干已没有先前那样金贵，每次回来，他妈就会取出一包来给他吃。他现在根本不喜欢吃这东西，跟姆妈说了多遍，他妈还是我行我素，在弥补着她一生中最大的过失。

　　启文捧着荔枝干，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已成了姆妈忏悔的象征。其实那次他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更没有嫉恨过姆妈。

　　当太阳收了它金黄色火焰似的光线后，山坡上的树木和山坞里的竹林才慢慢缓过劲来，恢复了原先的翠绿。启文到库区里挑来一担水，泼洒在屋前的空地上，发出咝咝的声响，泼到之处，卷起了烟雾般的粉尘。一股热气夹着泥土味弥漫了空间。泼了几担水后才露出几处湿来。接着搬出小桌子和板凳、端出饭菜，每年夏天，启文就是这样做好饭菜等待着收工回来的姆妈一起共进晚餐。忙的时候，就自个先吃几口饭，再去帮姆妈撑个来回。

　　今天，他妈在厨房里卖力地做着晚饭，尽量把菜做得丰盛可口。启文把菜端上小桌，在外面喊道：“姆妈，不要炒了，吃不了恁多菜。”

　　他妈端着刚炒好的菜边走边说：“歇了歇了，就这几个菜。”

　　还没坐定，他妈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摸了摸口袋，摇晃着进了卧房，打开铜钿橱，从小木盒里取出十元钱，妥妥地放入口袋，按了按，走到门口对启文说：“阿文，你先等等，姆妈还有点事。”

　　启文起身说：“什么事呀？我去好了。”他妈不让他去，转身颠上了蜿蜒的土路，朝矿区方向走去。

　　一到夏天，土路两边的野草长得十分茂盛，只剩下中间窄窄的一条被雨水冲刷得沙砾尽现的羊肠小道。他妈本来走任何路都显得不平，在这沙砾路上走得更为艰难。人又走得急，在齐腰高的草丛中一屈一伸，远远望去，如一个一蹦一跳着的顽皮小孩。

　　他妈来到矿区的旺财商店，从口袋里摸出十元钱，展平放在柜台上，爽气地对店老板说：“旺财，给我一瓶可乐。”旺财给了一个男人一包烟，收了钱后说：“哟，杨大妈，今天你可破天荒了。”

　　启文妈笑着骂道：“你这麻头鬼，只许你们年轻人喝，大妈我就喝不得吗？”

　　旺财搔了搔后脑勺说：“喝的得喝的得，不过我猜肯定不是买去你自己喝，来客人了？”

　　“我家启文回来了。”

　　“噢，是你那个大学生儿子回来了，难怪你今天特别的开心。”

　　启文妈嘿嘿地笑着，露出了粉红色的牙龈和几个残缺不全的恒牙，收起找回的钱，抱着黑乎乎的可口可乐兴冲冲地走了，一路上碰到熟人就兴奋地说着启文回来的消息。

　　吃了饭后，启文取出了浸泡在凉水里的椰子，准备戳个口子让姆妈尝个鲜，顺便教教她怎么个吃法，她从没见过这东西。他妈死活不肯，又要放着用来做人情。

　　她妈说了一句常说的话：再好吃的东西只不过喉咙里过一过瘾，任何东西吃到肚子里都是一个样。

十六　　往事不如烟（1）
十六　　往事不如烟（1）

　　徐静怡下班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换了衣服走到值班台前踌躇了一下，双眼直直地望着那台白色电话机，期盼着奇迹出现。启文回去已经三天，应该到家了，说好一到家就给她打电话的，矿区离他家不到五百米路程，打个电话应该很方便。

　　静怡一整天的心思都在这台电话机上，每次电话铃声响起都会令她激动，然后又令她一次次的失望。走到门口，晓菲已在等她，却不见晓仪，静怡问：“晓仪呢？”

　　晓菲回答道：“表姐让我先回去，她还有点事。”

　　“有屁事，你表姐神秘兮兮的有点不太对劲。”

　　“我看也是的，和刚来时已大不一样了，现在常和客人打情骂俏，或附在耳边不知嘀咕些什么，他们动手动脚也不那个………。”晓菲早已对晓仪有看法，但从来不敢对她指三道四。

　　走到半路，静怡忽然想起保安小陈说前几天很晚了晓仪还和一男的在后花园的事，她早已有一种预感，只是没有把柄不敢胡乱猜疑。停下脚步让晓菲先回去，晓菲不肯，说：“要去一起去嘛，你也有个伴。”静怡迟疑了一会说：“你还是先回去吧，我就到酒店里转转，有些话当着你的面她也不容易接受。”

　　晓菲对静怡十分敬重，向来言听计从。

　　静怡来到大酒店的后花园，转了一圈并没有晓仪的影子，却发现何娜独自一人坐在瑶台上，望着大海发愣。

　　酒店的灯光透过阆苑淡淡地披洒在瑶台上，西斜的一弯新月已被乌云遮盖，瑶台显得朦朦胧胧。静怡轻轻地喊了声何娜，却惊不醒梦中人。走向前去问道：“何娜，你还没回家呀？”

　　何娜先是一惊，极快地擦掉眼角上的泪水，很不自然地朝她笑了笑。

　　静怡挨着她，一手附在她肩膀上坐了下来。关切地问道：“你常来这？”

　　何娜嗳了一声，细声细气地说：“反正回到宿舍也睡不着，到外面又不安全，坐在这里挺风凉的。”

　　静怡从她的动作和微微哽咽的声调上判断，她有在想什么不愉快的事了，轻声问道：“何娜，我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但你不跟人搭腔，把自己封闭起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肯定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我劝你一句，人总得向前看，不能老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