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狩猎」当天是一个吹着寒风的冬日,但是那天却罕见地没有往常那么寒冷,西区的上空没有雪云,而是一片蔚蓝晴空,不像是冬天的温暖阳光洒落一地,人们缓缓步行于市场内,彷佛在享受短暂稳定的天候。
当然,乞讨的老人跟饥饿的孩子们还是如往常一样到处可见,但是却让人觉得连他们都多了一分从容。
平常总是刻薄、毫不留情地驱赶他们的店老板们,也因为阳光而眯起眼睛,表情缓和了下来,虽然仍不会施舍他们,不过只要他们不把脑筋动到店里面的东西,老板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有人跟常见到的乞讨者谈笑风生。
那里面有多少人预测到两天后会出现的地狱景象呢?又有多少人从「真人狩猎」的地狱里逃脱呢?
老鼠跟紫苑将在市场买来的硬面包泡在清汤里吃。大概是老鼠的笑容起了作用,面包店的女老板豪气地送了他们起司,而且还是没有发霉的上等起司。
堆满书的地下室里除了他们的声音之外寂静无声,日落时分会开始呼啸的北风也不可思议地没有吹来。
那个时候是风一时暂停吗?还是紫苑专心于谈话,耳朵除了老鼠的声音之外,全都听而不闻呢?
「紫苑,垃圾滑槽可能会变成我们的逃脱路径,你觉得可能性如何?」老鼠在手上转动装了清汤的杯子,开口这么问。
「垃圾滑槽吗……?是啊,就像有一条路从三楼通到地下室的垃圾收集场。」
「没错,从设计图上来看,除了投入口之外,管道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没有设置异物探知器或清除系统。呵呵,看来NO。6太轻怱垃圾处理设备了。」
「是啊,而且管道比一般的要粗,如果是我们两个,应该可以从那里逃出来。」
「没错,幸好我们都不胖,要是那位力河大叔,可能就会卡在半路不上不下,就跟大型垃圾一样。」
「话讲得太毒了吧?」
「不用夸奖我,事实如此罢了。你不也无法想像那个喝酒喝到胖嘟嘟的大叔轻松地滑在滑槽上的画面?」
「嗯……是没错。」
脑海中浮现最近小腹更多肉的力河的身影,紫苑差点笑出来。他吞下口水,紧闭双唇。老鼠所问的事情可不是可以笑着回答的问题。
垃圾滑槽是否能做为合适的脱逃路线?
紫苑沉思了好一阵子后才开口回答:
「老实说,我无法预测是否能那么做,不过可能性应该是有的,虽然只是理论上。」
老鼠放下杯子,身体深深靠向椅背。
「可能性是有的,对吗?」
「对。」
「可能性……有。」
老鼠跷起脚,闭目养种。紫苑也靠向书柜,抱着单脚的膝盖。这个时候紫苑才突然注意到风声,听起来就像老婆婆悄声啜泣的沙哑哭声。
在油灯淡淡光线照耀下的室内,老鼠闭目养神的侧脸,低声呼啸的风,紫苑有一种看着舞台剧的某个场景的感觉。
紫苑坐在观众席上,沉迷于照明黯淡的安静默剧。
满足的心情、悲苦的感觉,以及一种近乎畏惧却无法为之命名的情绪交杂混合在一起,充斥着紫苑的内心。
如果这一刻能是永恒的话。
如果时间能就此停住的话,如果只有这里的一切是我的世界的全部的话。
紫苑忽然在心底如此期望。
人生只是移动的影子,悲哀的戏子。
不知道为什么,紫苑的脑海中蓦地浮现马克白的台词。
熄灭吧,熄灭吧,匆匆的灯火!
人生只是移动的影子,悲哀的戏子。
老鼠张开眼睛,视线与紫苑的交缠。
「怎么了?」
「啊?没、没什么……」
紫苑移动身体,稍微远离油灯的光线。他不想让老鼠看到他大概已经红起来的脸颊。
「紫苑,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
「你吗?我猜……还是垃圾滑槽的事情吗?」
「怎么可能,我不会一直烦恼丢垃圾的问题,而且那个问题解决了。可能性有,那么就有一试的价值,没错吧?」
「是没错。」
不论是书上的理论或者是走不出推测的领域,只要是有可能性的东西,全都记在脑海里。
老鼠就是这个意思。紫苑缓缓点头同意,表示他已经理解了。
「很好。不过,我个人是希望能在慎重的目送下离开,但是这样的奢求是不被允许的吧。」
「应该是,最好不要期待有贵宾级的待遇比较好。可是,如果不是垃圾滑槽的事情,那你在想什么?其他脱逃的方法吗?」
老鼠换跷另一只脚,看似忧郁地叹息着说:
「是食物的事情。」
「什么?」
「食物啊,吃、的、东、西。我在想现在要是能满足地吃自己喜欢的东西,我会点什么。」
「……你想的事情还真实际啊。」
「食物是很重要的东西。有时候对人类而言,面包店老板随便施舍的一片面包,比著名哲学家发现的真理还来得有意义……那也是人生的本质。总之,我肚子饿到我都觉得自己很可怜,这个样子我看上床也睡不着。」
「我们不是才刚吃过东西吗?你应该吃了两个面包了吧?」
「已经乾掉又硬邦邦的面包加上清汤跟起司的晚餐,实在一点都不够。」
「少不知足了,托那名老板娘的福,我们还吃了上等的起司,不是吗?算是很好的晚餐了。」
「你如果能多点笑容,我们应该还能拿到羊肉罐头或是一瓶牛奶,真是太可惜了。」
「我?不关我的事吧?」
「你在说什么,当然跟你大大有关啊。那个老板娘不是一直对你抛媚眼吗?我还以为你故意不理她,原来你没察觉?」
「完全没察觉。」
老鼠很故意地扭曲表情,摇摇头说:
「紫苑,我看你一定要多磨练一点,不,是要很用力的磨练对异性的感性才行,这样下去可不妙喔。」
「如何不妙?」
「连说出口都会被己i讳的不妙,至少我什么也不能说。啊啊可是你真的会很不妙,我光想鸡皮疙瘩就掉满地了。」
「什么啊,你这样会让我很在意耶,在意到上床也睡不着,跟你的肚子饿不相上下了。」
老鼠很罕见地出声大笑。看起来非常高兴又轻松的笑声静静地深入紫苑内心。
「老鼠。」
「做什么?」
「能不能为我朗读《马克白》?」
「《马克白》?哪一段?」
「第五幕第五景,马克白得知妻子死亡后的那段台词。」
「为什么想听《马克白》?」
「不知道,为什么呢?只是突然想听《马克白》,不可以吗?」
「不会啊,我无所谓。」
哈姆雷特跟月夜爬上紫苑的肩膀。坐在椅子上的老鼠动了动,双唇开始蠕动。
因为自己的野心跟对妻子的爱,而面临毁灭的武将的宁静且悲痛的声音传了出来。
明天,再一个明天,又一个明天,
时光如此一天天流逝,
直到被记录的人生的最后那一瞬间。
名为昨天的每一天只是为了照亮世间愚蠢众生至死的尘世之路。
熄灭吧,熄灭吧,匆匆的灯火!
人生只是移动的影子,悲哀的戏子。
紫苑跟小老鼠们全都屏息,仔细聆听。油灯的火焰摇曳,影子摇晃,老鼠的声音及表情都带着阴影,紫苑甚至觉得自己从现实中浮离,被带往高处。剃那的游离,永恒的满足。
刚才的那一段时光是如此的浓密、丰腴又美丽!
「真人狩猎」的两天前,那间屋子里存在着紫苑过去的人生当中,最令他印象深刻的风景。
明明才不久之前,却彷佛是遥远的过去。
泪水滑落。
是浓烟呛出来的,绝对不是因为怀念之情扰乱了心绪。
吱吱!吱吱!吱吱吱!
月夜跳下站在地上,不停地呜叫着。超纤维布掉了。紫苑赶紧捡起。老鼠的身体虚脱,重量全都压在紫苑的肩膀上。
「老鼠,振作点!你不可以睡着!」
「……逃……快点逃。」
「我知道,我也不会在这种地方休息。老鼠,快到了,再忍耐一下就好。」
「紫苑……不可能的,两个人……逃不掉。」
「什么?你在说什么?」
「跑……你一个人……快跑。」
「笨蛋!别开玩笑!」
倏地涌起愤怒,对老鼠的愤怒,紫苑气得白发都要冲冠了。热风不是从外面,而是从紫苑内部吹起。
要我留下你走?要我一个人逃?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你居然这么侮辱我?这么看轻我?
我还没懦弱到选择留下你,独自苟延残喘。我会保护你,保护你跟我自己这点小事,我还做得到。
「可恶,别太看不起人!」
愤怒在瞬间转换为迈开脚步的能量。
紫苑双手用力,瞪视着前方。已经没有人烟,只感觉到微风。火焰开始蔓延到天花板,似乎引燃了某种化学药品,在微弱的爆炸声后,弥漫着特殊的刺激性异味。
「月夜,上来。」
月夜钻进紫苑的口袋里。它采出头,高声呜叫。这个声音听起来就像水底带路人的指示,鼓舞着紫苑。
这只小生物忍受闷热的痛苦,奋力地不停呜叫,也为了它,一定要尽快逃离这里。
被什么绊到,差点摔跤。
身材壮硕的男囚犯趴倒在地上,他的脸埋在自己流出来的血泊中,已经断气
了。紫苑跨过男人的身体,继续往前走。
这里有楼梯,那么,垃圾滑槽的位置在……紫苑正确回想起牢记的设计图,在记忆中探寻。在走廊的角落,烟雾弥漫的地方。
紫苑用指尖将月夜塞进口袋里。
「老鼠。」
我们走了。
紫苑屏息,冲进烟雾里。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办法确认投入口,在烟雾弥漫的走廊上,能见度几乎是零,而且些许的迟疑都会导致窒息死亡。
相信自己,要相信自己!要求助就求助于自己吧。
紫苑停下脚步。
他看到垃圾滑槽的投入口了。有名士兵靠在那里,挡住投入口。他的脚摊在地上,半眯着眼一动也不动,脖子则是弯折成奇妙的形状。
不知道是不是被爆炸气浪撞飞时仍紧紧抓住,只见他的膝盖上放着一把来福枪。是射杀老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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