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毙命。
当脖子被紫苑的手抓住的瞬间,自己心底潜藏的感情,并没有丝毫纵容。只有恐惧,只有害怕。自己曾经多次经历过危险,也曾多次认为自已就到此结束。然而,对眼前的对手觉得恐惧、惊怕、身体僵硬不能动的事情,一次也没发生过。
那双眼睛、那个动作、那种压迫。
这究竟是什么!
老鼠紧咬着牙齿。
传来小老鼠在地板上窜动的脚步声。
「克拉巴特、月夜,你们都安静点。好了,过来。」
紫苑叫着小老鼠们。当毛毯翻动的声音、小老鼠们的鸣叫声都静止后,书柜的那一头,完全没有了声响,也没有人活动的感觉了。一切都包围在寂静里。
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天真、但是真诚的告白,与轻而易举抓住老鼠的动作。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情感消失在紫苑的眼里。
那并不是吐露爱意者的眼神,那的确是抓住他人弱点,捕获者的眼神。我猜他本人应该没有发现吧。
什么都不懂的,其实是我吧?
一个拥有优秀的头脑与温柔的心,在温室长大的少年,完全不懂憎恨、抵抗、战斗。懂得包容他人,却无法伤害他人。也许能守护他人,却无法攻击他人。跟破坏、残虐、冷血都搭不上边的人,只能成为太阳的人。他不是这样的一个人吗?如果不是的话……
来历不明的人。
救他、被救、共同生活、度过每一天。两人的关系比谁都还要亲密。虽然厌倦那样的关系,觉得担忧,却无法斩断:心底的某个角落还是需要他,甚至把他当作依归也说不定。
我比任何人都害怕失去你。
紫苑所说的话,也是自己的想法。虽然觉得懊恼,但如果是事实,也只能承认。只是,话虽如此,今天第一次,从认识以来第一次,感觉自己失去了这名叫紫苑的少年。
老鼠再一次用力紧咬牙齿。生锈齿轮转动般的低哑声音,在心底深处回荡着。
我想我并不是失去他,而是一开始就没拥有。
我只看到了灯光照耀下,明亮的部分。我看过泥土中的树根多过地面上的花朵,看过沉静在黑暗中的部分多过阳光照耀的部分,一直以为自己的视力很好,也总是很有自信。
没想到其实什么都看不清楚,什么都不了解。
天真烂漫的笑容、毫无防备的动作、真诚的眼神让我目眩,什么也没看见。
并不是迷失了,而是一开始就没看见。
老鼠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紫苑,你,究竟是何许人?
老鼠在心底对着裹在毛毯里和小老鼠睡在一起的少年问。
你,究竟是谁?
那是突然发生的事情。
一大早就雪云密布,马路全都结冰,过了午后仍没有融化的迹象。天空飘着雪,寒风吹过西区的市场。那天就是这样的天气。
借狗人那里,有一只老狗断气了。
「他是我妈妈的兄弟。」
借狗人在冰冻的地上挖着洞,突然这么说。
「那么,不就等于是你舅舅?」
「也许吧。这下子,能讲我妈妈的事情的对象,又少了一个了。」
「不过……它应该年纪很大了吧?」
「嗯。如果是人类的话,应该已经近百岁了。所以,我想它走时应该没什么痛苦。直到昨天,我还要小狗仔们舔它呢。早上起来时,天气变冷了,谁也没注意到它。直到睡在一起的小狗仔们发现它全身冰冷,吓一大跳,呜呜呜地叫着,告诉我这件事,我才知道它往生了。」
「它很厉害。」
「是啊!」
地面冰冻、坚硬,用粗糙的铲子、木板块挖,进展很慢。
「老鼠。」
紫苑抬头看着坐在废墟墙壁上的老鼠,出声叫他。
「你有空也下来帮忙吧。」
「我?为什么我要挖狗墓?愚蠢。」
借狗人哼着说:
「紫苑,算了吧,我不要那种家伙来挖我的狗墓。」
「可是要他唱歌啊!」
「送葬的歌吗……?」
「是啊,让他引导魂魄。老鼠,可以吧?」
「送葬歌很贵哦,要银币三枚。」
借狗人扔掉铲子,张牙咧嘴地咒骂:
「你给我下来!你这个贪得无厌的老千,我要咬断你的喉咙!」
「你咬得断的只有发霉的面包吧。对了,你房间的橱柜里,好像还有饼干吧?我去拿来当午餐。」
「开、开什么玩笑!站住!不准你碰我的饼干,老鼠!」
借狗人一脚弹跳上瓦砾堆,追了上去。老鼠早就不见踪影了。
「唉,你们两个都回来啊!老鼠,你不是说要我待在你的视线范围内吗?借狗人,你放着你舅舅不管吗?」
没有人回答他。结果,紫苑一个人挖洞,埋葬了一只年老衰弱而死的狗。
当借狗人喘着气,冲进房间里时,老鼠已经坐在桌子上,手里抓着饼干袋了。
「还来!」
借狗人用力瞪着老鼠。他不认为这招有效,没想到老鼠二话不说就丢还给他,反倒让他大吃一惊。
「什么嘛,你不饿吗?」
「咦,我说饿的话,你会请我吃吗?」
「开什么玩笑!给狗吃的饲料有,给你吃的饼干,一块也没有。」
借狗人将袋子放回橱柜里。虽然是旧式橱柜,但是还是有上锁,没想到老鼠三两下就打开来了。
真是完全不能疏忽。本来就不能让这家伙有机可乘就是了。
借狗人重新上锁后,转身。老鼠还是以同样的姿势坐着。
他从地板上拾起小石头。这间房间在已经废墟化的饭店内,应该算是比较坚固的建造,墙壁、地板都还好好的,没有崩塌。不仅足以抵挡风雨,就居住空间而言,在西区算是很棒的那一类了。
然而,话虽如此,房间内也开始出现崩坏的迹象。墙壁上,镶上去做为装饰用的小石头,开始剥落了。仔细看,勉强可以看得出来是被涂成蓝色的小石头。借狗人轻轻握着这种小石头。
「老鼠。」
当老鼠转过来时,借狗人便用力丢过去。老鼠只是皱眉,稍微歪头,避开蓝色小石头。
「老鼠。」
借狗人再一次叫他,这次什么也没丢。
「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有烦恼吗?」
「烦恼?」
「我问你是不是有什么烦恼。」
「啥?」
两人相视,几乎在同时轻轻笑了出来,然后沉默。先开口的人是老鼠。
「自我出生以来,一次也没烦恼过。」
「我猜也是。」
「你应该也是吧?」
「我?我常常烦恼啊。狗的饲料、明天的伙食费,这些都是烦恼。我有狗,
虽然它们能依靠,却也是沉重的负担。我不能让它们饿死,不像你这么轻松。」
「轻松……借狗人。」
「干嘛?」
「真人狩猎快到了,我的第六感告诉我,应该就在这几天了。」
「你的感觉,是吗?」
「对,我的感觉。我是不是应该说出来呢?」
「你要告诉谁?」
「西区的居民啊!」
借狗人眨眨眼睛,凝视着老鼠的侧脸,问:
「告诉他们有真人狩猎,叫他们逃吗?」
「对。」
「逃?逃去哪里?」
老鼠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靴子,看起来像是专心三思在深思熟虑的样子,也像是很犹豫的样子。
「如果NO。6那些好心人士,公布哪一天的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要进行真人狩猎的话,那还没问题,只要那期间逃走就好了。但是我们不知道啊。你说是这几天,那也不过是你的第六感而已。也许是五分钟后,也许是一个礼拜后也说不定啊。如果会因为这么嗳昧不明的情报就逃避的话,谁也没办法住在这里嘛。就是因为没地方可逃,就是因为除了这里之外,没有别的地方可以生存,所以大家才会留在这里。」
借狗人一边说,一边觉得,这种事情这家伙应该也很清楚才对。
在这个地球上,兼具人们能够生存的各种条件的地方,很少。除了成立为都市国家的六个地方之外,应该没有了吧。借狗人不知道,跟其他五个都市相比,NO。6包括周边地区的环境特别丰腴。为了生存,人们聚集在此;离开这里,等于找死。人们不是因为知识、情报知道这一点,而是靠本能察觉到的。
无法逃避,无处可逃。真人狩猎几年一次,运气好的话,可以逃得过。那么,何不待在这个地方,反正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
放弃与活下去的抉择。结果,大家都选择留在这里。
因为只有这里能活得下去。所以是地狱。
「这种事,不用我讲吧?」
借狗人故意大声地哼了一下。是啊!老鼠回答。
这家伙怎么了?
害怕即将发生的事吗?
胆怯?老鼠吗?
借狗人不自觉摇头。长发在背后发出沙沙沙的声音。
不可能。借狗人不喜欢老鼠,甚至觉得他是危险人物。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老鼠绝对不会将重要的部分暴露出来,也有很残酷薄情的一面。每次看到他熟练地使用小刀,他就很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曾经这样杀过许多人。
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想跟他有牵扯。这是真心话。话虽如此,但是他很清楚老鼠这个人不会姑息、胆怯,做事小心翼翼,绝不会怯场。
这家伙决定潜入监狱。既然决定了,就一定会去做吧。
事到如今,他不可能害怕、胆怯。
也许是发现借狗人讶异的表情,老鼠轻轻耸耸肩。
「是啊,没错,不用你讲也知道。只是……」
「只是什么?」
「紫苑没这么说吗?」
「说要叫大家逃吗?」
「是啊!」
「很像那个天真少爷会讲的话……但是,紫苑对真人狩猎的事,还不是很清楚。」
「他已经察觉到了。」
老鼠从桌上跳下来,拾起滚落在墙壁边的小石头。
「那家伙虽然天真,但并不迟钝,应该早就察觉真人狩猎是什么东西了,虽然还没有真实的感觉。」
「哦。那家伙变聪明了嘛,看来终于了解西区的现状了。」
「大概吧。」
老鼠用指尖转动着小石头。借狗人脱口而出问:
「你在坚持什么?」
美丽的深灰色眼眸蒙上一层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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