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看到杨柳成从庄文亮屋里伸出头来,他吓得吐了吐舌头,愣是把后面的那句〃给个皇帝也不换〃咽了回去。走到墙拐角处,他狠狠地吐了口唾沫,算是出了恶气。本来还想踢墙,忽然想起上次踢墙崴了脚指头,就无奈地放下了脚。
记者采访后的第四天,为了避嫌,李蓝开着乡里的轿车去了和婉村废品收购站。收购站的老板是张大炮的同学,人可靠又老实。他交代张大炮向杨柳成汇报完记者采访秘闻后开三菱吉普来找自己。
一汇报完,张大炮就猴急猴急地驱车直奔和婉村废品收购站。后备厢里放着张大炮买来的吃喝杂品。张大炮知道,李蓝是因为心里烦躁才上这儿来的。为了减少人多眼杂的麻烦,张大炮专门购置了简单的吃用。
张大炮一进门,李蓝就问:〃那天忘了问你,有人问谁是开发区主任了吗?〃
〃问了,好像是高飞非常憎恨的那个高瘸子。〃
〃高瘸子?嗯,可不是嘛!要不是他这次硬来,也不至于招来大黄蜂。真是个土财主!〃高瘸子仗着自己是政法委书记杨毅的小舅子,否则他也不敢这么横行霸道。
李蓝看着张大炮往屋里搬饮料、方便面,说:〃大炮,我看你是越来越油滑了,也知道该咋办事儿了?〃
张大炮呵呵一笑:〃全仗领导栽培有方。〃说着还抱拳道谢。
李蓝清晨上班后,直接就来到鲁恬林的办公室。
看到李蓝,鲁恬林微微怔了怔,说:〃李乡长,你几乎不登我的门,今天是哪股风把你给吹来了?〃
〃正义之风。〃
〃哦?我是正义女神?〃鲁恬林撇了撇嘴说。
〃大姐,你觉得咱黑豆乡目前最主要的矛盾在哪里?〃
〃你是考验我还是想摸我的底?〃
〃什么都不是,真诚地想听听您的意见。〃李蓝一脸庄重。
〃既然你问到了,我就简单说说。当前最主要的,是如何尽快实现经济的良性循环。〃鲁恬林用食指点着下巴,沉思片刻,〃实际上,要想有政绩,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攥紧钞票。可一说到钞票,我就想多说几句。你也知道,我负责的是保证干部思想不走形。〃
李蓝赞赏地看着这个近40岁的女人。
〃实际上,人一旦掌握了权力,就很容易陷入一种迷茫状态中。有时候自己明明使用了权力,还不以为然,自认为是很普通的事情。如果任权力泛滥,就会鱼肉百姓,甚至成为败类。〃鲁恬林的用词非常重。
〃败类〃两个字,有一种金属的质感,让李蓝惊悸了一下。
〃可你知道,咱乡里的情况。。。。。。〃李蓝欲言又止,隔窗指了指杨柳成的办公室。鲁恬林微微一笑,并未说话。
这时,李蓝的电话响了,是乡派出所所长李晓光打来的。李晓光说:〃那天处理撞车的那个骑摩托的,结果人家死活不认账,后来就把那人带回乡派出所了。谁知道今天一早才明白,他是'山川钢铁公司'老总的堂弟。刚才老总打来电话,说想见见杨书记。可杨书记一口回绝了。要不你见见他?〃
〃我看这样,你问问杨书记,毕竟是把杨书记的车撞了,总得知会他一声不是?〃
李晓光为难地说:〃杨书记的脾气你也知道,不表态。你说。。。。。。〃
李蓝忽然想起刚才鲁恬林的话,就说:〃你大权在握看着办,需要我出面的,你安排吧。〃
挂断电话,李蓝怕引起鲁恬林误会,就随意地说:〃那天上县里,山川钢铁的人把杨书记的奥迪车撞了。李晓光把人带回所里了,一调查才知道撞车的人是蒋思成的堂弟。〃
鲁恬林急忙说:〃你去看看吧,别等事情弄糟了,就被动了。〃
李蓝边出屋边说:〃改天一定好好听鲁书记教诲。〃
鲁恬林连说:〃不送了,我还要下乡落实几所小学校舍重建的问题,都各自忙吧。〃
李蓝走到院子里,正好碰上乡副书记郭跃要下去检查遗体火葬的事情。郭跃皱着眉头说:〃缺德的事都让我干了。〃
李蓝宽慰他说:〃上面的政策,你我能扭转吗?你看看我,都快熬成老头了。〃
郭跃上了一辆面包车走了。
李蓝这才想起,还有几件重要的事情没有交代。马上要进入夏收了,成立夏收禁烧小组迫在眉睫。李蓝请示杨柳成后作出部署:杨柳成任组长,自己和另外一位副乡长任副组长。党委委员、组织委员和宣传委员张大炮以及几个办事员任组员,不间断巡回下乡检查,确保收割机及时安全收割。农民种了一季的粮食,这时候最是心焦,一定要加大宣传力度,让大家认识到纵火的严重性。
〃庄乡长呢?〃党委委员顺便问了一句。
〃让他在乡里负责值班吧。〃李蓝果断地说。
一大摊子事,自然就想到了庄文亮,李蓝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这时候他是怎么想自己的。
〃乡长,还有一件事,之前联系的省城客商来看桃花谷景区开发的人今天也要到。〃
〃知道了。〃李蓝上了吉普车,又喊上小玉去县车站接省城来的张老板。他顾不上想那么多了,反正大家都知道三菱吉普是自己从高立那儿借的,又不是贪污。他自己安慰自己。
11.率性的人
黑豆乡的铁矿比种下的黑豆种子还旺盛,一夜一夜嗖嗖见长,越挖越多。每天晚上,黑豆村的老百姓都能听见地下〃轰轰〃的放炮声。地下都挖空了,就剩下薄薄的一层土支撑着。老百姓像在气球上住着,总担心哪天气球〃砰〃的一声破裂了,恐怕直接跌入18层地狱都有可能。
可那些矿主们,腰粗得像水缸。人家是大拇指,普通小老百姓连小脚趾都算不上。哆嗦几下都得赶紧扭转身,别让矿老板们看到了,否则,说不定哪天就倒霉了。
按说有资源的乡镇本该富裕,可采矿的都是有关系的人。干预操纵之下,黑豆乡的人守着肉锅,却只能闻到肉香吃不到肉。这是一种揪心的疼痛。李蓝就是想慢慢扭转这种状况,才成立了开发区。
在黑豆乡的疼痛中,山荒了,人野了,闹事的多了。高飞就是一个不省心的鸟人。就是他,使得李蓝又黑了几分、矮了几寸。
李蓝黝黑,中等身材,单眼皮,板寸头,衣服永远笔挺,怎么看都像个销售员,可他偏偏成了乡长。其中的玄机,连李蓝自己都不清楚。
他大学毕业后本来准备留在省城,可在乡机械厂当厂长的哥哥非要他回到本地工作。父母去世早,无可奈何,李蓝只好听从哥哥的安排。他先是从文书干起,然后几年时间里不断变化角色,党委委员、办公室主任、副乡长,后来原乡长突然患脑溢血辞世,而那时他是最年轻的副乡长,恰好市里领导来视察农田水利基本建设,他给领导作汇报,市里的领导听得乐呵呵地笑了个够。
机遇忽然就降临到他的头上,县里提名他做了代理乡长。没几天,人代会通过,顺理成章,李蓝成了黑豆乡名副其实的行政长官,这一年他36岁。
其实李蓝心里明白,在他当官这件事情上,嫂子是出了大力的。因为嫂子的娘家哥在省城工作,据说是个清水衙门,但级别不低。
在中国,级别是盘大餐,味道很鲜美,可以吸引很多人伸出鼻子闻。对比自己级别高的人,当官的心里总是以为多攀高枝多条路。
对于这些,李蓝懒得打听。自从三年前妻子出车祸去世后他本想稀里糊涂地过舒坦日子,没想到被大哥大嫂安排,无心插柳柳成荫竟做了乡长。
大嫂一见他回家就说:〃二弟你运气好,一下子省了十多万。〃李蓝不以为然,当个乡长值这么多?大嫂就笑他傻人有傻福。
正当黑豆乡采访事件乱成一锅粥的时候,李蓝奉县长之命偷偷去了北京,到他的同学那里采集信息。此同学现在成了中央某部委的司长,虽然还是和原来上学时那样的干练,但性情已经像胡须一样干净柔顺了。听李蓝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说,他才明白:乱占耕地。这在中央三令五申严格控制的风头上,的确是有点难办。
但同学最后说:〃你放心回去吧。一是要赶快把反映问题的农民稳定好;二是要想尽一切办法把手续补上来。〃亡羊补牢,确实是一着好棋。
李蓝拽着同学非要请他吃饭,让同学选地方。坐在硕大的桌子两端,孤零零的两个人谁也够不着谁,像国共谈判代表一样吃着饭。说话声音小了怕同学听不见,声音大了又显得自己老土。算账的时候李蓝才深刻体会了北京作为首都的气派,差点吓出胃下垂,一桌吃了3600元。
没想到,自己认为是要掉官帽的天大的事情,在同学眼里,只要亡羊补牢就行了。李蓝一路走来一路感慨,羊是找着了,但怎么个补法,补的羊圈好或不好,全看事态发展如何了。
回到家,李蓝才知道,自己上京一趟,算是白忙活了。
12.还是丢人了
记者没有说满意,也没有说不满意,临走还吃了杨柳成书记安排的一顿饭。
记者一走,派出所所长李晓光就马上控制了高飞。理由是他以前贩卖文物的事情有了新进展。农村乡镇的派出所所长处理事情,基本以抓为主。中国农村几百年的文化积淀在老百姓脑子里形成了惯有的思维:一被抓进去,就完蛋了。所以派出所工作才能在〃抓〃中有所建树,而且屡抓不爽。
派出所抓人时,很多时候颇有点像用脚踩住鸡身子,要宰杀的样子。也正是这样的姿势和动作,让老百姓怕被抓,因此也就时常显得顺从,上级的文件虽然看不懂,但绝对要执行,否则,就要被〃抓〃。
高飞就是这样被抓的。
蹲在派出所狭窄的屋里,高飞没有惊慌,反倒显出了少有的镇静。以前他来这里时,也总是摆出一副天地不怕的样子。可这次,他倒像个斯文的学者,所长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
〃你倒卖文物多少年了?〃
〃我没有倒卖过。〃
所长冷笑一声说:〃没有倒卖?那你怎么在这里?别人怎么不来呢?告诉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