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奔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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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奔的年代-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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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同街是项县较为繁华的街道之一。街道两旁均是一些两层带有门面的起脊楼房,有一些灰色的房顶被许多灰红色的瓦松所覆盖,由于瓦松的生长直接影响了这些建筑的寿命,有些瓦片已经被瓦松的根顶起来开始脱落。在冬日的阳光里,那些瓦松从谭渔偶尔仰视的目光里一闪而过,他只注意到了一街两行的杂货铺子,那些杂货铺子由于刚才他和那些老人们的对话变得一点也不重要了,它们存在的意义就是构成了一条名叫大同的街道,他在这里要寻找的是—家砸白铁的铺子。那些老人在阳光里告诉他,就那一家白铁铺子。那些老人—同用苍老的目光望着他,有一位老人说,要白铁货吗?项县的白铁活就数大同街上做得好。谭渔朝他们微笑道,我不要,我来找人。
  找人?你是汪丙贵的亲戚?
  我是他闺女的同学。
  接下来,那些老人们的话语就如同那个季节的风一样飘然而过,没有给谭渔留下太深的印象。按照老人们的指点,他穿过一条街,又拐一个弯,来到了那条他要寻找的街道。他匆匆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他把一条街就要走完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那家在门口挂着用白铁做成的水桶为幌子的白铁铺子。随后他看到一个头戴黑色线帽的汉子,那汉子面朝街道坐在一条矮凳上,他已经把一张长形的白铁皮卷成圆桶,那只还没有桶底的圆桶不停地在他的手里转动着,汉子扬起的锤子不停地敲打在铁皮上,锤子与铁皮撞击的声音在灿烂的阳光里沸沸扬扬。他犹豫了一下走过去,他在白铁匠的面前停下来,他说,锦在家吗?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一章 1993年元月18日(4)
锤子与铁皮的撞击声消失了,谭渔看清了他的脸。白铁匠的脸仿佛一片秋日的旷野,在那里呈现出如同田埂般粗糙的面容,那面容上荡漾着一种类似丰收的喜悦。他说,你找锦?
  是的。她在家吗?
  她不在。白铁匠从矮凳上站起来,他一边擦手一边看着谭渔,找她有事?
  我是她同学。
  师范的同学?
  是的。她今天回来吗?
  回来,一会儿就回来。她打结婚证去了。
  结婚证?
  是呀,结婚证,我已经等了许多年了。
  给谁?
  我儿子。
  白铁匠的话语像锤子一样砸在了谭渔的头上,他的头顶一阵剧烈的疼痛,有些站立不住,提包从他的手中滑落在地。
  你累了?先到屋里去歇着。
  我不累。
  你从哪里来?
  颍河镇。
  颍河镇?哦,我去过,那地方我去过,同项县一样,靠河,河里有许多船。那一年我跟师傅挑着担子路过那儿,满街的石板路,一晃几十年了。那石板路我记得最清楚,当时我问师傅,这里没山没岭,哪儿来这么多石条?师傅说,用船从上游运过来的。
  白铁匠的话语使谭渔仿佛又一次听到了锤子和铁皮撞击的声音,他如同一具没有思想的躯体跟着那个汉子穿过堆满铁皮制品的出厦门面,来到屋子里。屋子里光线很暗,谭渔一时不能适应,眼前一切都恍惚不清,连同在他面前不停地叙说的汉子。他在白铁匠的指点下坐下来,汉子朝里间喊道,小荣,给客人倒茶。
  谭渔的眼睛慢慢地适应了屋内的光线,他听到里间响起了脚步声,恍惚中看到一位已经长成个子的少女从里屋走出来,在她的脸上透出了锦的影子。白铁匠说,这是荣,锦的妹妹。
  谭渔没有听见荣对他说什么,只看到荣朝他笑了笑,扭着身子给他倒了一杯水。杯子里散发着白色的气体,那气体如同白铁匠的话语散布在空间,谭渔感到有些发冷,他的视线穿过屋内的阴影看到了洒满阳光的街道。街道的对面正巧有一家卖油茶和包子的铺子,这使谭渔产生了一种渴望,他想到阳光里去喝一碗油茶吃几个包子祛祛寒。他站起来对白铁匠说,你有生意,先忙,我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来。
  也中,别走太远,他们可能一会儿就回来。谭渔起身往外走,他的食欲越来越强烈,在街上走了一会儿就在一家包子铺的小桌边坐下来。
  谭渔感觉到包子和油茶完全没有了以前的味道。他坐在临时支起御寒的布棚下面,望着面前一座青色的楼房发呆。白色的雪花开始从空中零零星星地飘落下来,他不得不又一次把目光投向那个站在盛油茶的蓝色的大肚子细嘴巴暖壶边的中年妇女,并对她说,这里真是大同街吗?
  街口不是写着牌子吗。
  这里的房子呢?
  啥房子?
  那些带出厦的房子。
  中年妇女笑了,你这人,你没看现在这里已经盖起了大楼?
  以前住这儿的人搬哪去了?
  千把口子,哪都有。
  你知道有个叫汪丙贵的吗?
  汪丙贵?不认识。
  就是那个砸白铁的。
  砸白铁的?哦,知道知道,有一年街里一家姓周的失火,把两口子都烧死了,他们留下两个闺女就是他收养的。那个时候,这闺女她爹和你说的白铁匠,都在街道的白铁社里上班,后来那个大闺女就嫁给了他儿子汪毛,对,他家就姓汪。
  这我知道。
  你是他家亲戚?
  算是吧,不过我也好多年没来了,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这一街两边全是两层小楼。。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一章 1993年元月18日(5)
那是,扒了六七年了。
  你知道他们现在住哪里吗?
  不知道,好些年了。中年妇女说着去应付两个新来的吃客。谭渔用手搓了搓有些干涩的脸面,而后慢慢地站起来,走出棚子。他发现飘飘扬扬的雪花正在慢慢地改变着眼前这条陌生大街的色彩,那条狭窄的,两边满是小楼的大同街仿佛已成了他从某部电影里看到的一个画面,迎风飘扬的幌子和拥挤的人群在他眼前的银幕上晃来晃去。就是这个时候,他在那画面里看到了锦,由于阳光的缘故,谭渔没有看清锦的面容,谭渔只看到锦那被阳光所包裹的身子,锦的身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幻化出来,是那样的清晰。
  锦。
  谭渔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激动而颤抖,在项县繁闹的大同街的空间里显得很虚弱,但锦听到了那声音,锦停住了脚步。谭渔察觉到锦在看到他时脸上奔过的惊慌,一卷纸从她的手里落下来。有一个长着三角眼的青年走过来弯腰拾起了那卷纸,后来谭渔才意识到这个人就是汪毛,可是当时谭渔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也没有仔细看—看汪毛的样子,这么多年来汪毛留给他的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谭渔听到锦对汪毛说,你回去吧。
  你哩,你咋不回去?
  我不回去,我同学来了。她指了指谭渔说,我们去找同学办事。
  汪毛看了谭渔一眼,从他身边晃过去。谭渔闻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一股生铁的气息,他心里不由打了一个寒战。谭渔看了一下汪毛的背影说,他是谁?
  锦没有回答他,锦的眼睛里积满了泪水,锦说,你不该来。
  锦。
  锦把脸扬起来,阳光下锦的面容有些苍白,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把头垂下来,她说,走吧,咱走。
  谭渔茫然地行走在项县陌生的街道上,雪花在他的四周默无声息地飘落,匆匆而过的行人仿佛证明时光已接近午夜,一种飘游异乡的孤独感涌上了他的心头。锦,你在哪里?现在我来到了你的身边,你在哪里?谭渔在心里默默地叙说着,我现在是你的客人,却找不到客居的地方,锦,你在哪里?
  雪已经肆无忌惮地白成了一片,项县陌生的建筑在谭渔沙沙作响的脚步里不停地抖动。谭渔在一条小街口的铺子里看到了一个身穿大红毛呢制服的姑娘,那姑娘图画一样挂在柜台后面痴痴地看街道里的雪。谭渔咽了一口唾沫走过去,说,请问,南关小学往哪走?
  南关小学?画中人苏醒过来,她重复了一下谭渔的话,然后接着说,往东,看见路南那座白楼了吗?对,白楼,白楼东边的大门就是。
  谢谢。谭渔忍不住对姑娘说了一句礼貌用语。在以往的日子里他很少用这样的语言对别人讲话,这使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浅薄。他一边往东走一边嘲笑自己,这场洁白的雪就是来净化我的灵魂的吗?出现在他面前的挂着南关小学牌子的大门使他突然想起他曾经在颍河镇小学度过的那十几年的教师生涯,想起了兰草和他的儿子。孩子们的喧闹声如眼前洁白的雪花蜂拥而至。他看到许多孩子在飞雪里奔跑,洁白的雪撒遍了校园里的角角落落,就像那片永不苍老的阳光,阳光如雪一样布满了谭渔的思想。他说,就是这吗?
  锦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他一眼说,就这,吴艳灵一毕业就分到这学校里了。
  还教音乐吗?
  教,她们几个都教音乐,赵静在附小,雷秀梅在回小。他们一同穿过一条长长的砖铺甬道,甬道上满是雨天积下的泥块,冬日的树和两边的教室都显得干涩无味。在第三排的某间教室里传来了琴声,一个女高音在琴声里悠扬地飘动,谭渔一下子就听出了那是吴艳灵的声音。在春季或夏季的早晨,谭渔往往站在二楼宿舍的窗子前倾听从楼下琴房里传出的琴声和歌声,那些他熟悉的曲子往往如同山间的小溪一样从他的耳孔里丁冬丁冬地流过,然后灌进他饥渴的脑际,这是他常常在早晨不去湖边写生的重要原因。寝室里空无一人,在四张上下铺铁床空当的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各样的图画,油彩的气味穿越谭渔的肺腑,涂染着他的某一种情绪。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一章 1993年元月18日(6)
就知道你在屋里。
  谭渔没有听到推门的声音,在清晨的光辉里,他看到锦走进屋来。
  锦说,你老是待在屋里。
  我在等你。谭渔说,我一直在等你。
  等我?
  我想给你画一张像。
  我也是。锦说,我也想给你画一张。
  是吗?那就画。
  谁先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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